窃国者诸侯6(1 / 2)

魏国都城资阳城外, 狼烟滚滚, 旌旗蔽日。北元十万大军将整座皇都包围, 黑压压的军队如同漫天乌云降落地面, 骇人的杀气与血气几乎将空气冻结。

皇帝在宫中踌躇许久,终究鼓起勇气走上城墙,刚准备观望一二, 一支箭矢破空而至,从他身边擦过,皇帝顿时一个腿软险些跌倒,还好身边的镇安军统领及时搀扶了一把, 让他勉强维持了一点颜面。

但此时其他人也没有心思暗暗嘲笑皇帝了。跟在皇帝身边的十多名朝臣表现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稍稍镇定些的还只是脸色泛白,心理素质更差的人此刻已经惊得全身打起了摆子。就连号称掌管朝廷兵马调动的兵部尚书, 也是腆着大肚子倒退几步, 一身肥肉险些将跟在身后的护卫直接撞倒。

远处北元军中爆发出一阵欢畅的大笑声,这赤裸裸的嘲笑让皇帝脸色胀得通红。但看着那连绵数十里的营帐, 阳光之下反射着寒光的冷冷刀锋,他的一腔怒火立刻像被雪水浇灭。

他从心地选择离开。

而城墙之下已经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北元大军彻底开拔。

“想不到北元大军来得这么快”回到乾元殿中,皇帝面色依旧难看无比, “三日之内, 竟连下十一城,直逼资阳而来。胜武军那群废物”

与北元军这无与伦比的攻势相比, 之前义军一月下七城的惊人战绩,都算不上什么了。

当然这二者之间行军速度差别如此之大也是有原因的。

义军的作风温和许多,每到一座城池都要安抚当地黎民百姓, 赈济灾民,也不愿过多杀伤人命。

北元军队却是毫不在意魏国人的死活,出其不意以快攻的方式突破魏国防线后,沿途所遇城池尽皆被北元军洗掠一空,无数男女老少被其掠为奴隶。如此倒也难怪北元军行进速度惊人。

“陛下,臣斗胆一问,不知北焰军究竟何时才能归都”良久,殿下一位大臣突然站出来问道。

他的问题一下子点醒了众臣。这些大臣像是终于找到了生机,一时间都顾不得君臣之礼,忙不迭追问起来。

皇帝不久前才发出圣旨,召集北焰军回京拱卫,准备南下避祸。只是未曾料到北元军队如此迅速,三天时间就逼到了资阳城下,因此他们这才被堵在了资阳城里。但若是北焰军能及时赶到,说不定他们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追问起来。

皇帝却是瘫坐在御案之后,脸上溢出浓浓的苦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距离他给北焰军八百里加急传书已经过去了七天,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信使更是一去不回。皇帝实在不知,究竟是北焰军出了问题,还是资阳城外的那些蛮夷在搞鬼。

看到皇帝的表情,满朝文武也明白了什么。他们也不再追问北焰军之事,而是各自找借口散去。至于回到家中后,是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寻机逃跑,还是翻出笔墨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准备在城破后第一时间归降,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宫里同样乱作一团,那些内侍宫人一个个惴惴不安,平日里总是机灵讨巧的人今日也是频频出错。但后妃们也没有那个心情在下人面前耍威风了,她们几乎掐着皇帝下朝的点堵在了路上,想要从皇帝这里问出点什么,好让自己安心。尽管最终的结果更加让她们恐慌。

咚咚咚

资阳城外,战鼓声响,浩浩荡荡的北元军如山如海,向着这座已有两百多年的都城扑来。十万大军排列在平原上,几乎望不见尽头。

镇守资阳城的是魏国三大强军之一的镇安军,早年也是一支精锐的军队。只可惜随着这些年国力日衰,贪墨军饷、军备以次充好之类的事层出不穷,这支军队又常年呆在资阳城中养尊处优,战斗力早就下滑了一大截。

若非仗着资阳城城墙攻难守易,又有皇帝不计代价的箭矢支持,居高临下利用箭矢造成大量杀伤,很难像如今这样与北元军苦苦僵持。

况且整个北元本是由漠北诸多异族整合而来,野蛮习性还未褪去,甚至还保留了许多草原上的习惯。

比如交战时以奴隶在前开道,真正的士兵则跟在后面冲锋,也不管那些奴隶死活,直接挥刀就是一顿劈砍。奴隶为求活命,自然只能更加拼命往前冲。这种凶猛的气势很是震慑了一批久居资阳不曾见血的魏军。

眼看着北元军队凶猛扑上来,在前方打头的大群奴隶军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却一个个甘冒箭矢向城墙下冲锋,完全是一幅不要命的架势,不少镇安军士兵心中都升起了莫名的恐惧,握着弓箭的手都微微发抖。

没过多久,西侧城墙便传来一阵哗然,一部分北元军冲破了防线来到城墙之下,而几架高耸的云梯便架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奴隶军如蚁潮般向上涌来,守城的魏军在死亡的恐惧之下也终于被激起了凶性,一个个怒吼着提刀扑向敌人。同时滚烫的金汁兜头浇下,一块块巨石如同陨石天降,惨呼声中,刚刚爬上城头的北元军又像是下饺子一样掉了下去。

两天一夜很快过去,横陈的尸体铺遍墙头墙角。守在城头的镇安军体力明显开始不支,只能苦苦支撑。

但镇安军的军力毕竟只有五万,城中的军械也有限,若是没有援军,再坚持两天恐怕就是极限了。

于是皇帝一声令下,城中青壮尽数被征发上城墙,一夜之间原本繁荣的资阳城萧瑟一片。

深夜。

深宫中的皇帝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冷汗浸湿寝衣,他急剧喘息,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何事如此喧哗”

皇帝小太监伺候下不耐烦地披衣下床,推门而出。正要厉声训斥,脚步却突然停滞。

远处天边亮起一团剧烈火光,紧接着激烈的厮杀声响成一片,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过来“陛、陛下不好了,敌军夜袭,南城门快要守不住了”

“什么”皇帝一时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但很快他便强自镇定下来,连声吩咐着身边的内侍“快还不快去找禁军统领吕平”

说着他又转头向另外几名内侍喊道“快去将太子和皇贵妃找来”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刚刚吩咐完没多久,资阳城中便响起了一片喊杀声。北元大军冲了进来

皇帝立刻下令封锁宫门。连夜赶来的诸多大臣聚集在乾元殿中,皇帝带着太子和皇贵妃姗姗来迟,还有趁势不妙主动跟上来的二皇子也在其中。

而禁军统领吕平则率领着宫中仅有的五百禁军,牢牢守在宫门处,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乾元殿中气氛沉郁到了极点。

弥漫在皇城中的喊杀声不断传进众人耳朵里。皇帝和太子都是衣冠不整,一脸狼狈。身侧的皇贵妃更是只着寝衣,玲珑曲线毕露,此时却无人在意这逼人丽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皇帝怅然长叹一声。

回想起以往风光,再看如今窘境,一时又忆起无数史书之上亡国殒身的末代皇帝,他心中大生物是人非的悲怆之感。

尤其是想到几位被俘之后受尽蛮夷折辱的皇帝,他就忍不住一个冷颤。相较于落入蛮夷之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宁愿主动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收场。

想到这里,皇帝颤抖的手握紧了手中的瓷瓶。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见血封喉的毒药。

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文武百官,旁边的皇贵妃和太子,皇帝心中大为感动,强行安慰自己到了如此地步,还有这些忠贞之臣前来救驾,爱妃太子也愿意同自己一起赴死,自己实在应当心满意足了。

俯视着下方乱糟糟的群臣,他深深呼吸,临死之前还想要酝酿一下感情“诸位爱卿,朕”

“陛下”台阶下白发苍苍的老丞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我大魏国祚危在旦夕,还望陛下事急从权,切勿行冲动之举。”

“丞相,你”皇帝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又惊又怒。

丞相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陛下,北元蛮夷之辈,不通仁义礼仪,今满城百姓性命尽系于陛下一念之间,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主动出宫投降,如此便可保全百姓和陛下的性命。”

说着他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其他朝臣闻言,几乎毫不犹豫跟在丞相身后跪倒,齐刷刷说道“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主动投降。”

皇帝“”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所有人。

这些大臣却是一个个坦然自若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只有极少数的人羞愧地低下头去。

丞相更是步步紧逼“请陛下早做决定”

群臣之所以深夜入宫,目的本就并不单纯,至少与皇帝心中所想的救驾之事毫不相干。

如今城中乱兵横行,他们既是为了依托于宫城强大的防御保住性命,也是想要看看皇帝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脱身之法,他们便可顺理成章一同离开。

但现在看来,当今皇帝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没有半点扭转局势的办法。既然如此,也别怪他们选择保全自身。

若是能成功劝降皇帝归顺北元,想必定然是一桩不小的功劳,别说保全自身,在新朝中更进一步都绰绰有余。即便劝降失败,想来皇帝的人头也算是一张珍贵的保命符了。

一念及此,这些朝臣心中的恐慌都不知不觉散去许多,目光中闪现出异样的贪婪与炽热。

皇帝在群臣威逼之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任凭他如何惊怒交加,斥骂指责,群臣都无动于衷,一心想要将之作为保命和晋身的踏脚石。

几名孔武有力的武官更是走上前去,作势要将皇帝架起。

“好好好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

皇帝惨然一笑,也不反抗。

他莫名想起了十年之前那场战争。想起惨败之后,被他恼羞成怒之下抄家问斩的无数主战派官员,只留下满殿看似恭顺的应声虫。

如今的情形又何尝不是因果轮回

往日里骄横不可一世的太子姜宸看着这样一副场面,莫名感觉一阵心寒,周身血液都在发冷。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母妃。对方一向颇有手腕,在吃人的后宫中都能步步登天,不管出现什么问题,母妃都能为他解决,是姜宸心中一直仰赖的靠山。

但此时他却看见他那一向自诩谋略不输男儿的母妃不知何时跌坐在地,娇美的面容惨白一片,好像褪去了华丽的妆容,露出了内在的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