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景深不习惯外人照顾他的起居,所以当赵钱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认识这么多年,赵钱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高薪福利外,更多的是情义。
医生给厉景深开了止咳的药,起初还有些用,但越往后,癌细胞扩散,一到深夜,阵阵的咳嗽声在这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伴随着的还有带着血的纸巾,肺癌晚期的人,赵钱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如今现实目睹厉景深身体变化,终于明白,什么叫病入膏肓,瘦骨嶙峋。
一直有锻炼习惯的厉景深,在患上肺癌后,身体上的肌肉迅速流失,肋骨凹凸,脸颊也凹陷了下去,一双陷进眼窝里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就像是电视里丢了魂魄的木偶。
被肺癌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厉景深,不是没想过去国外安乐死,但想想……他这才多久就受不了了,当初的沈知初可是熬了四年,才熬不下去的。
深夏的时候,院子里的知了叫个不停,粗噶的声音刺激着耳膜,厉景深却一点都不觉得吵,他坐在轮椅上,偏着脑袋仔细听着上空的蝉鸣。
这里有太多属于他和沈知初的回忆,但都不是什么好的。
明明是肺病了,他感觉脑子也出现了问题,反应慢半拍,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看着沈知初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子,坐在树下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她似乎朝他伸出了手,他把手伸过去,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厉景深垂下眸,努力睁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着手心,那是一只蝉,落在他掌心里,震动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声音。
手指一松,知了震动着翅膀瞬间从他手心里飞走,那么快的速度,就好比,当年从她眼前消失的沈知初。
遇到喜欢的人就要抓住,不然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终于尝到了恶果。
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会频繁见到已经过世的人,还会听到本不该存在的声音。
厉景深知道,他自己大概是快死了。
胸口又开始疼了,厉景深咬紧牙关,痛苦的呻吟声从牙缝里溢出,伴随着的还有刺目的鲜血,厉景深对于咳血早就习惯了,他从上衣里摸出手帕,将嘴角处的鲜血擦拭干净。
等擦完后,又悄悄放回兜里,这血可不能被赵钱看到,不然他又得念叨他。
想到赵钱像个老妈子一样在他耳边抱怨,他心里面没有一点不烦不说,还有丝想笑,对他而言,死前能拥有一份关怀,是再珍贵不过的,他想,如果当初,他对沈知初好一点,哪怕一点点,或者说,让那些对她好的人,不要离开她,她是不是就能撑过那段难熬的日子,活下来?
果然啊,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厉景深动了动身,摇椅轻轻的晃了晃。
也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天上的太阳都不见了。
赵钱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摇椅上的厉景深。
“厉总,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我带你进去。”
明明生病的是厉景深,赵钱表现的却比厉景深还要担心,医嘱单,赵钱已经牢记于心,这得肺癌的人就像个水晶娃娃,冷不得热不到,轻微的感冒对他而言都是致命一击。
想着赵钱加快了动作,手刚搭在厉景深身上就被他抓住了。
赵钱看着放在抓住他手腕的手,用枯枝来形容都不过分。
“赵钱,最近的我总是频繁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沈知初了,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她了,你说,她是不是要原谅我了?”
这话他没法接。
厉景深自言自语,眼睛睁睁合合:“好想回到过去,要是能再给我一世,我一定好好对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厉景深苦涩的笑了一下,喃喃自语。
“可能对她好一点都不够,我得离她远远的才行……如果重来一辈子,我就在她的身后默默守护她,看着她幸福就好,哪怕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老天,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那我用一辈子的求而不得换她幸福美满,得偿所愿,愿她无忧无虑,不负被爱,不负所爱……”
“厉总……”赵钱担忧的看着他。
厉景深如今已经看不清赵钱了,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声音好似从远处传来。
“赵钱,我有点累了……我死了后,你把我的尸体捐了吧,要是没人收,你就一把火烧了,找个荒凉的地方给撒了,千万别撒在海里,我怕脏了她。”
赵钱喉咙一哽,他听过厉景深说过不少丧气话,可这一次,他真的难以忍受心酸,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赵钱眼眶泛红,这次,他答应了厉景深。
“好。”
得到回复,厉景深脸上重带笑容。
天上的阳光已经下去了,摇椅上的厉景深就跟睡着了一样。
蝉鸣已经消失,周围只有凛冽的风声,燕子低飞而过,天空雾蒙蒙的一片。
“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就不要叫醒我了……”
这是厉景深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钱看着原本搭在他手腕的手慢慢放开垂了下去,他低着头说了句。
“晚安,厉总。”
厉景深真的好像睡着了一样,那紧皱的眉头好似是想开了,终于松开。
赵钱把地上的东西拿回去,等他拿着薄毯出来的时候,一颗豆大的雨滴落在他的额头上,夏日的雨来势汹汹,这雨说来就来,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赵钱急匆匆跑到厉景深面前,习惯性的叫他两声:“厉总,厉总……”
“下雨了。”
“要回家了。”
没人应,赵钱弯腰轻轻松松的就把厉景深给抱了起来,天上的雨实在是下的太大,等赵钱把厉景深带回去的时候,俩人身上都湿了。
雨淋湿了厉景深的脸,就像大哭一场后,泪流满脸,他的眼睛还是红的,呼吸没了,心跳也没了。
这几年,厉家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这么一个家族,却留不住人。
赵钱把厉景深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用干净的毛巾擦去他脸上的雨水,给他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把那条他带了七年的手链以及戒指摘了下来。
赵钱平静做着这些事,脑子里回想着厉景深这一身,眼泪忽然控制不住的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