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说这样下去,要找医生给她开药方了。周太太说吃汤药可以治疗失眠,静漪自己心中有数,这几年前添的失眠症,只是这阵子有些严重,这恐怕是无药可医的。能让她觉得轻松些的,除了陶骧偶尔特地给她的发回的寥寥数字报平安的电报,还有辗转多日送到她手上的家信。不管是陶老夫人的,姑奶奶的,还是雅媚、雁临或是无瑕尔宜的,都能给她带来片时的愉快。此外医院的忙碌和不时的宴请,都不能让她快活起来。前者是因看到了太多伤亡和生离死别,后者则是因想到前方还在作战、她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在享受着奢侈和安逸,总是于心不安。
时间一日日地过去,距离陶骧离开已经半个月有余。天气越来越炎热。静漪的心情也像这天气,在一连数日都得不到陶骧的消息、又不得不对外作出一切安好的样子来时,变得越来越急躁。
医院派遣到前方去轮换的医生和护士已经有两批,加上从前方送回的重伤员,每个人对于局势的观察和判断都不同,带回来的消息便五花八门。静漪每日听着,只觉得混乱。她虽劝说自己,以陶骧和麾下将士的能力,此次作战一定会得胜,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这一日马行健照旧从医院护卫静漪回住处。他依旧没有收到前方传回来的战报,也就没有确凿消息能够转给静漪。静漪算一算,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得着陶骧的信儿了报纸上的消息看上去千篇一律,毫无疑问是统一发布的新闻稿件;私下里谣言四起,对战况的猜测五花八门。静漪虽然忐忑,但她每日在医院里的见闻,至少从前线输送下来的重伤员在不断减少,到近几日已经没有重伤员送下来救治。这起码说明伤亡的情况在好转,或者她往最好的方向猜测,伤亡的减少甚至没有,意味着战况的胶着或者停止马行健沉稳,且像极了陶骧的平时的做派。他总不肯对此多发表一句话的意见,也不肯证实静漪的猜测。这让静漪也很是无奈。不过除了马行健,她也没有更合适的对象去讨论战事。
静漪同马行健出来医院大门预备上车离开时,没有看到每日在这里蹲守采访的记者。她不禁有点好奇。
马行健解释道:“特使费玉明先生今晚抵达。记者们恐怕都去他下榻的饭店了。”
静漪皱眉。
费玉明自从受命来慰问平叛的西北军将士,就始终停留在兰州,慰问也仅限于口头。此时竟肯大张旗鼓地来到哈密,也已经算不小的进步。静漪虽对他作为大大不以为然,仍问道:“可查到他在哈密的行程是不是有进一步安排”
马行健沉默片刻才说:“此等文官,惯会纸上谈兵。我看他未必有这个胆量,在迪化还没拿下时,冒险上前线。”
静漪听了一怔。以小马的沉稳,甚少如此直截了当地评价人,足见他对这位特使同样不以为然。她忍了笑,道:“恐怕他一来,本地一些人也少不了同他接触。”
“没有七少在前方平定叛乱,这儿哪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就别说有心思巴结这上面来的权贵了。”马行健说着,倒笑出来。听上去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
静漪心情有点复杂。费玉明本人她只有耳闻,并未见过。他既然来了这里,见面应该是迟早的事果然第二天,她就收到请柬。是本地行政长官肖天派人送来的。请柬上写明于次日晚在官邸设宴,邀请陶司令夫人出席。
静漪近日已经推掉所有的宴请和活动,这一个却不能不去,于是她特地向医院告假一日,精心准备一番,当晚准时赴宴。
静漪自从到了这里,虽出席本地名流的聚会,因考虑到各种影响,装扮从来以大方简朴为准。今晚也是一样。只不过她天生丽质,当她以一袭简单的白色旗袍配以素珠出现在吴府大厅时,仍足以使在场浓妆艳抹的女子们齐齐黯然失色。
吴天得到通报,亲自出迎。
静漪与他是早已相熟的了,见了面寒暄一番,几句话吴天便向她探听陶骧的消息。
“听说是顺利的很,想必这几日就会有好消息回来。”静漪含着笑,说。
吴天目光中略有迟疑,被静漪发觉,正要说什么,就见吴天的夫人陪着一位年过五旬、看上去儒雅斯文、戴着眼镜的先生走了过来。静漪猜这位应当就是费玉明了,于是她微笑。果然吴夫人提醒吴天,向她郑重介绍费玉明。
“费先生,您好。久仰大名。”静漪面上肃然,同费玉明握手。
费玉明说:“陶太太好。陶太太不远千里,随父出征,已然是一段佳话。费某佩服陶太太勇气,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自当如是。”
他握了静漪的手,一时没有松开。静漪虽有些不快,并没有表露出来,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客气一番,不着痕迹地抽手。
费玉明是议员出身,非常健谈。且今日他是主客,吴天对他特别照顾,晚宴开始,特地安排他演讲。此一举正是投其所好,于是费玉明侃侃而谈,从古到今、由时局到战局,无不发表一通意见。
静漪与吴天夫人邻座,她心中不耐烦还能忍住,吴夫人却是个爽直的女人,听着费玉明连篇累牍的发言,干脆转脸对静漪低声道:“要是七少也这么多话”</p>
<strong></strong> 静漪听她开了头,便笑着伸手按住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