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望着她,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她看自己的神色全然转化。
虽然从前也是蓄满了炽烈如阳光的光彩,但如今多了一脉潺潺流动的溪水。
据现在这个情况,秦国举国臣僚,乃至六国贵族,邯郸城破,赵国之亡,谁不知道是永安公主的老师张良从中献策。
张良有办法摘掉自己的官职,但没办法抹去这段关系。
她往他前面跑了一百步。
他表明心迹,便已经注定会违背礼义廉耻。
张良就是这样的人,他城府很深,但永远不会表露出险恶,在可以选择性地说真话的时候,他不会有违心之论。
他足以窥探清楚任何人,却不肯完完全全地拿来违背良心。
张良还说保持着温雅的语调,缓缓道:“系得周礼之全。”
许栀看着他的眼睛。
她始终是微笑着说,“有些时候,你可以骗一骗我。”
“公主。”
许栀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她的视线移到窗外。
一只麻雀努力地想要叼起比它身体长出三倍的麦冬草,它很努力地扑腾着翅膀,左边飞一下,右边扑腾一下,但小麻雀不知道那根草上浸了水,凭借它一己之力不太能衔起来。
她可恨自己完全做不到难得糊涂。
“你知道冯安吗?冯亭的儿子。”
上党之事关系韩国几十年的国策。它背后所系被韩相查清楚了,在很久之前,张良的父亲就已经告知于他。
由于被秦国骗得着实悲惨,又把祸水转嫁给了赵国,关系到韩赵两国邦交,这件事就是绝顶的机密。
“良知道。”
“父王要让我去查上党之事,冯亭之故,是在给我机会。”
“荷华……”
“我知道,你不可能成为冯亭那样的人。你担心张家在秦国有一天会出事。那日,我因为颍川郡的事情找你父亲,你恰好在官署。回来之后,我想明白了的。张家真正的危险不在颍川郡,而在父王的猜忌。
颍川的事情你不好出面彻查。你需要一个最快能接触旧案的人,这个人需要帮你把事情能关联到的全部人都隐瞒下来。你选的这个人就是我,对不对?”
许栀不等他回答,她笑着,抬首望着他。
“子房。我们其实算得上是一类人。”
张良沉默了很久。
他不说话的时间里,时间凝固,只有马车的车轮声轰隆隆地响。
“公主所言,良无从辩驳。”
他果然不会骗人。
许栀突然不太懂,自己为何总要将情绪深处的晦暗追得如此清醒?
追太深,追到真相就会让人感觉到伤心。
他们都太清楚,太绝望,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横隔着秦韩之仇。
不提不代表忘记。因为仇恨结缘,又如何去谈婚论嫁?
他感觉到了她呼吸的凝噎。
她慢慢靠近,将脑袋贴近他的胸口,然后才去听他要说的话。
“荷华,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半分虚假。”
“所以你也承认了,我们的真心都掺杂了利用的考量。”
张良没有办法否认这句话。
加之他不知道魏国还有什么等着他,他不敢轻许承诺。
许栀压下反反复复的不确定,爱情之事能开诚布公地谈到这里,总算让她放下了不少怀疑。
她眼睛里涌动着柔情,她对待他总有极好的耐心与态度。
“好了,你出使魏国诸事小心,大梁若有异,不管事成与否,你回秦,我都不会逼着你娶我。”
她在下马车之前,极快回过身,躬下身,一手捧住他下半张脸,于他唇边,回过一吻。
“现如今,我已经心满意足。”
终于有一次,是许栀留给他扬长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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