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投影下, 园子里有的地方黑蜮蜮的,有的地方却像铺了一层霜似的, 季泠尽量地看向那霜白之地, 每个人都是向往光明的。她努力地告诉自己, 现在的日子可比梦里头的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了呢, 人呐, 最忌讳的就是贪心, 那样老天爷会把一切都收回去的。
楚宿站在屋檐下, 抬头遥望着听雨亭,那里有个人影, 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梦里的季泠以为楚宿从不曾在意过她,可却不知道楚宿曾经在同样的月色下抬头看过她。只是男人无情的时候,是真的狠心,看见了也只做没看见。
不过这一次楚宿出现在了听雨亭下, 他开始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若是现实, 那么他则绝不该踏足听雨亭。
可楚宿还是走了上去。
“二叔。”季泠有些惊讶地站起身,她并不知道楚宿回了府。
楚宿站在亭外, 艰难地回了声,“大嫂。”
季泠心里有些着急,不明白楚宿为何会上来。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便是两人什么都没有, 也容易被人说闲话。
不过季泠表面上还是很镇定, “有些热,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里坐着却还凉快。不过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季泠自顾自地说完这一番话就想往外走。
但小路狭窄,只容一人过,须得楚宿侧身,她才走得出去。
楚宿往旁边让了让,季泠心下松了口气,与楚宿擦肩而过时,却再次听他低声道“对不住。”
季泠停下脚步回望向楚宿,“二叔,为何总对我说对不住”她也不是没有好奇心的。
借着月光,季泠看到了楚宿眼底的沉痛、怜惜,心里一惊,不明白楚宿这是怎么了,可那眼神看得她没来由地想躲开。
“阿泠。”楚寔的声音在寂寂的晚风里传过来,让季泠吓得一个后退,险些从山路上栽了下去,亏得楚宿拉得快。
季泠还没站稳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了楚宿,然后匆匆地转过身。
楚寔站在山下小路的处等着她,“慢点儿,慢点儿,仔细崴着了。”
季泠却依旧快步地走了下去,然后掩饰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有些热我出来走走,没想到二叔也恰好往这边来。”季泠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可她的声音就是有些发颤。
“嗯。”楚寔柔声道“现在凉快下了么”
季泠点点头。
楚寔这才抬头看向楚宿,扬声道“不早了,阿宿,你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二弟妹肯定在等你。”
季泠跟着楚寔回了屋子,她虽然木讷,但感觉却十分敏锐,楚寔的不悦早就藏在了他的步伐里,所以季泠不敢说话,今天她实在是做错了太多事儿了。
楚寔坐在窗前榻上,果然是一副要一桩一桩理清楚的架势,季泠只能站在边上,他不发话,她连坐都不敢坐。
“怎么了心虚得一副我要吃掉你的模样。”楚寔问。
季泠怯怯地看着楚寔,再次解释道“我真的是无意间碰到二叔的。”楚寔最后那句话,季泠也听明白了,那里面有明明白白的警告。否则楚寔是不会提季乐的,他明知道楚宿和季乐关系不睦。
楚寔笑了笑,不过笑意并没抵达眼底,“你已经说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着重解释第二遍”
这话问得季泠哑口无言。
季泠低下头,手指绕着自己腰上垂下的璎珞,“我,我只是因为,因为你临走时嘱咐二叔的那一句,好像是在警告他。”说到这儿,季泠抬起头,“也似在警告我。”
若是换做其他人,清清白白的被人这般误解,肯定要闹起来的,但季泠的性子本就弱,且心底没来由地有股心虚,因为她不自觉地会想起那个梦。梦里她是楚宿的妻子呢。
而当年楚宿把被蛇咬了的她抱起来的时候,季泠的心是动过的,或者说感动过。源自一个无助的少女对向她伸出援手的男子的感激。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厉害之处。季泠说得这么坦诚,倒是让楚寔的邪火没地儿发了。
“那我为何要警告他,也警告你呢”楚寔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渗人得厉害。
季泠的眼里闪着无辜的光芒,虽然有那么些瓜葛,可老天爷明鉴,她现在对楚宿可是半点心思也没有的,从她嫁给楚寔那天起,季泠就再没别的想法。无关情爱,只是因为女子要忠贞而已,而季泠更是忠贞得连自己的想法都约束住了。并不像别人那般,虽然行为举止都很忠贞,但心却未必。
楚寔起身走进内室,季泠不明所以,也只好跟着走了进去,就见楚寔翻开她的首饰盒,将那串红珊瑚手串拿了出来。
“既然戴着手串下厨不方便,为何却一直将这串手串放在匣子里,而不像别的不用的首饰一样收起来”楚寔问得很直接,他虽然从来不是直接的人,但因为季泠坦诚,所以他也不愿再用言语试探。
季泠睁大了双眼,懊恼于自己的后知后觉,以前楚寔问了那么多次,她都没想起会是这个原因。可是楚寔怎么会知道这是楚宿送她的明明这东西是当时怀秀拿过来的。或者是楚宿偶然告诉过他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季泠有些迟疑,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欺骗楚寔,可若是说真话的话,他会相信么
可是说一个谎就要拿一百个谎来圆的苦,季泠是明白的。何况楚寔那么精明的人,如何会看不出。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楚寔失望。所以季泠虽然迟疑,却还是磕磕巴巴地把自己那匪夷所思的梦全部说了出来。
“表哥,你相信我吗”季泠仰头望着楚寔,“可是我觉得那个梦太真实了,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我跟着姨第一次来楚府的那天,我看到屋檐上那块缺了一般的瓦当,和我梦里的真是一模一样,连缺口都一样。我反复确认过很多次。”
季泠有些紧张地看着楚寔,她多希望楚寔能相信她啊,她的种种不妥都只是因为一场梦而已。“在梦里,那个我就一直戴着那个红珊瑚手串,所以鬼使神差地就放在首饰匣里了。”其中的原因,连季泠自己都说不明白。
楚寔的脸色有些难堪,季泠也知道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接受,“表哥,我真的没骗你。”
楚寔抬手摸了摸季泠的脸,“嗯,那你还梦到了别的么”
梦到了呀,总是梦见玄色织金卐字宝相花纹袍子。所以季泠如今白日都不敢午睡了,晚上和楚寔在一起,累极了也就不做梦,却睡得安稳。
可季泠不愿跟楚寔提及这件事,不堪的事情不去想不去说也许就能淡忘吧,季泠想。
季泠摇了摇头。
楚寔追问道“真没别的了”
季泠想了会儿才道“啊,想起来了。”
“什么”楚寔的眼睛一直盯在季泠的脸上。
“就是表哥在我的梦里,娶的是傅家三姑娘。”季泠道。她想岔开话题了,所以才提起这一茬的。
楚寔果然没再追问下去。
累了一整日了,季泠打了个哈欠,楚寔发善心地让她去洗漱安置,她如梦大赦地去了净室,可真当上了床时,季泠却又睡不着了。
季泠枕在楚寔的臂弯里,轻声道“表哥,你若真娶了傅三姑娘就好了。”在季泠看来,傅三真是没有一处不好。才貌双全,家世也好,性子更是大方,待人接物都极稳妥,京城的夫人都喜欢她。
“有什么好的”楚寔啃着季泠细白的指尖,有些走神。
“哪儿哪儿都好呀。”季泠道。
“她能有这么细嫩的手么”楚寔问。
指尖传来的轻轻刺疼让季泠忍着笑往后缩了缩指尖,却被楚寔强硬地钳住。“表哥,我在跟你认真说呢。”三年抱俩这才是季泠最羡慕傅三的地方。
楚寔索性压住季泠道“我也是认真的。”
季泠嘟嘟嘴。
楚寔亲了亲她,“不信么你该知道,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季泠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楚寔接下来却又道“其实,女人也都是好色之徒。”
季泠大笑了出来偏着头,脖子左右摆动着想躲开楚寔的肆虐,“好痒啊。”
“难道你不承认”楚寔这一次咬得重了些。
季泠呼了声痛,鬼使神差地道“我觉得表哥比二叔生得更好看。”她看着楚寔的眼睛,十分认真。这本就是她心底的话,或者楚宿的五官更精致,可男人从来都不是以五官精致取胜的,要的是
要的是什么季泠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楚寔满足了她对男子所有的幻象,即使让她放开了想,她也想不出天下还能有什么男子能比楚寔更好的。
楚寔奖赏性地啄了啄季泠的粉唇,“谁说咱们家阿泠不会说话的平日不会说话的人偶尔说句话能把人的心都给化了。”
这话当然是夸张,成年而富有阅历的男子,那颗心便是放在锅里熬上七七四十九夜也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