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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 尾鱼 6040 字 2个月前

骡子尿很快送进来了, 用水袋包进来的,神棍小心翼翼捧下去递给江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有点一言难尽那尿还是温热的。

但不能立刻就泼, 阎罗被泼醒之后,该怎么拉开个架势对付他, 得有个计议, 而且,谁来主审, 是个问题。

孟千姿用嘲笑法排除了江炼和神棍。

“你”她对神棍说, “你确定吗就你这屁股在一处都坐不稳的,嘴一滑喊出个小阎阎,那可怎么办”

神棍非常气闷,不过他承认,自己是不具备主审的气场。

“至于你,”她斜乜江炼,“你会吓唬人吗你之前恫吓他的那句, 信不信我, 是跟电视上学的吗怕不是要笑死我。”

江炼无语, 他确实很少凶神恶煞,即便偶尔为之, 也比较生硬,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孟千姿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抬脚勾过一个凳腿残缺、布面都绷裂了的小马扎,安安稳稳地坐下了“所以说啊, 有些人,既没有恶人的气质气场,又没有扮恶人的演技,还争什么呢”

说来也怪,明明是个破马扎,她这么一坐上去,如临王座,眉眼睥睨,神态傲然,脚边若伏上一只虎豹,再合适不过了,一点也不违和。

江炼突然想起,初见孟千姿时,自己是被暴揍了一顿带过去了,然后,屁股还没坐稳,她一刀就飞了过来。

神棍的声音从洞顶飘下来“我看她行。”

江炼笑了笑“我也没意见。”

阎罗被凉臊的骡子尿给淋醒了。

他的头很疼,一片混沌,模模糊糊睁眼,发现洞里亮得出奇,心下陡得一惊这洞里长年如夜,即便点蜡烛,光亮也该是幽暗而昏黄的。

急抬头时,就见前方不远处两道斜打过来的亮白射灯,那光道子几乎射瞎了他的眼,他赶紧抬手去遮,过了会,才又眯缝着眼、犹疑地往前探看。

看清楚了,那两个斜架着的便携式射灯之间,坐了个年轻女人,她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很漂亮,但那脸,那表情,那阴冷眼神,以及讥诮似的、微微上挑的嘴角,一看就知道很不好对付。

那女人身后,还站了个男人,但因为射灯的位置低,他的上半身都隐在了昏暗中,看不清楚面目。

阎罗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半夜时分,电铃响起过,然后,他就被人打晕了。

打晕他的人是谁是那伙乘着骡子来到五百弄乡的陌生人吗他们怎么找到他的为什么找他这中间,有什么过节吗

阎罗的神经渐紧,眸光闪烁不定。

就在这个时候,孟千姿开口了。

“醒了”

阎罗又咽了一口唾沫,身子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这女人,让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胁迫感。

“咱们聊聊,你不能说话,脖子总能动的,该点头就点头,要是不摇也不点我这儿有人会修理脖子,随时帮你按摩。”

江炼虚心学习原来狠人都是这样的,说得点到即止、笑里藏刀,是比直白的恫吓来得更有力量。

“你叫阎罗”

阎罗口唇发干,良久才点了点头。

这名字,几十年没人叫过了,这女人怎么知道的

孟千姿嫣然一笑“说起来,咱们渊源可不浅啊,我提几件事,帮你回忆回忆。”

“你是湘西午陵人,三九年的时候,没插香头,秘密投了个山匪,叫黑三,帮他出谋划策、劫道做账黑三爷的板斧耍得不错啊,可惜了,再多的财也带不走,湘西剿匪的时候,叫迫击炮轰了个四分五裂。”

阎罗傻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刚“聊”上,自己就被人起了早年的底。

“四几年,你做了笔大买卖,踩了七八天的点,劫了一户姓况的大户,有印象吗黑三捞了个盆满钵满,你的收获也不小,有白石老人的画,还有一口箱子,是吧”

阎罗怔怔看着她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骤然提起来,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孟千姿眼眸一冷,声色俱厉“是不是你的头是摆在那给人看的吗”

这一下猝然变脸,别说阎罗了,就连江炼和神棍都吓了一跳。

阎罗赶紧点头。

孟千姿转怒为笑,说他“这就对了,只我一个人说话,多寂寞啊,你得给点互动,这样不是很好吗,多和气。”

江炼放弃了学习的念头他要是这么搞,迟早精分,术业有专攻,能者居之,以后遇到这种事,还是孟千姿来吧。

孟千姿果然说得和气“五十年代末,你知道有人要斗你,连夜出逃,老婆孩子亲爹亲妈一个不带,反带上了箱子,是吧”

阎罗机械点头。

孟千姿叹了口气“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她伸出手,勾了勾江炼的下衣边,江炼思忖着是该自己亮相了,于是前跨一步。

阎罗看他的脸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把他打晕的人。

“这位是况家的后人,人家的箱子,你也借了不少年了,也该还了吧”

听到“箱子”两个字,阎罗的身子颤了一下。

孟千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这箱子,在你这儿吗”

这话问出来,江炼和神棍的呼吸,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多年追索,一路辗转,为的就是这口扑朔迷离的箱子。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阎罗慢慢摇头。

不在箱子已经易手了

孟千姿心内一沉,但面上不露“那你总知道在哪吧”

阎罗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孟千姿能看得出来,“聊”到这儿,阎罗已经没之前那么紧张了若用棋局来比,他之前是被一举击溃步步被动,现在踉踉跄跄,已然在试图控局、想向她下子了。

不能给他这机会,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多少,也不能让他有所倚仗。

孟千姿微微一笑“好,这是第一个问题,先放着,咱们继续。”

阎罗一愣,他原本以为,这女人是找箱子,而他知道箱子,手中有所持,就可以讨价还价,没想到这女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这么带过了,又要继续。

还继续什么呢

孟千姿说得不紧不慢“七十年代中,你就住在这个五百弄乡,有一天,来了群外乡人,在这儿又是拍照又是探看,其中有个老太太,姓段,名叫段文希。”

阎罗已经不震惊了,只听着,想看她究竟能说多少、多远、多深。

“你想办法结识了她,然后,你和她去了昆仑山,那几天,昆仑山的天气不大好,还发生了雪崩再然后,你回来了,她再也没出现。”

说到这儿,她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如同耳语般送出一句话。

“你杀了她。”

说完这话,孟千姿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最后一句话,她问得相当冒险,因为之前所说的,都还算有确凿依据,但这一句是纯蒙,只要蒙错了,就会立马打破她在阎罗面前无所不知的形象。

但她没能忍住。

阎罗木然地,又点了一下头无所谓了,他一生最大的秘密,就是由那口箱子引申出的一系列牵扯,劫杀况家那么多条人命都认了,债多不愁,这一条,也不用抵赖。

孟千姿脑子里嗡嗡的,只觉指尖都在发凉。

居然蒙中了,她段太婆,传奇般的人物,竟真是折在这个催命般的阎罗手中的,凭什么啊,这人这么猥琐、这么鄙陋,这么

她激动过甚,一时间,竟找不到更尖刻恶毒的词来形容阎罗了。

山洞里静默极了,阎罗觉得奇怪,不安地向着她看了又看。

神棍没再往下看了,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半明半暗的甬道里,心里头五味杂陈段小姐,那么优秀的人物,二十年代时就出洋读书,一身功夫,恣意洒脱,应该有个轰轰烈烈的死譬如像梅花九娘那样,迎战强敌,大胜之后力竭、含笑而亡,或者哪怕真的是与山雪同崩呢才不负这一生,怎么死得这么让人扼腕呢

孟千姿低垂着眼,嘴唇微微颤着,忽觉身后的江炼伸出手来,在她肩上轻轻握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

她出生时,这位段太婆已经去了很久了,谈不上感情深厚,要说惊闻噩耗多么痛苦伤心,实在夸张了点她一是气,山鬼的山髻,居然在这种破阴沟里翻了船;二是为大嬢嬢难过,高荆鸿要是知道了,得多自责啊。

孟千姿清了清嗓子,僵硬地笑了笑“说到哪了哦咱们继续。”

她硬从芜杂的思绪中又牵出头来“九十年代,你在桂林,当了个环卫工,那时候你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开始安排后事,给自己的孙子送了笔小财,至于自己怎么样,你还没想好”

“谁知道,造化弄人,你还没准备好,就被一辆肇事车给撞死了。”

阎罗的身子彻底软下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绷着劲儿,想探知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知道多少,那么自她说出他被撞死了这句话之后,他就不用绷着了,他像一张摊开的纸,被人给看明白了。

他委顿在地。

孟千姿说“火葬场里发生了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现在,我告诉你我是谁。”

阎罗对她的身份还是好奇的,略掀了眼看她。

“我是山鬼这一代的王座,你杀了段文希,就是杀了我的长辈,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