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
淮阴侯府的祭祖照例有条不紊,只是蒲若斌元日前被刑部的人拿了去,蒲五公子便顶了他献爵的位置,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在鸣锣和管弦的伴奏下,祭祖落下帷幕,参祭的人分食祭肉后就走到侯府秉忠堂守岁。
尽管自己的长子被抓,蒲陈氏仍需打起精神应酬侯府大小事务。蒲老太太不管事,她又没有顶力的地坤儿媳女婿来帮忙操持。无论是地坤在的内堂还是天乾坐的外堂,都要她一人看顾,不要说她,就连她的贴身婢子都忙得腿肚子打颤。
秉忠堂地方宽阔,用屏风隔开内外。堂外有一座建在池塘中央的戏台,由于屏风较矮,是以内外堂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台上人的悲欢离合。给蒲府长辈磕完头,众人分长幼坐下看了一整夜的戏,戏后又放了足足半顿饭时的爆竹。
蒲若斐磕完头就悄悄回到静思园,通过密道进了宫,陪苏容婳守岁。守在外堂的蒲氏天乾们自然是瞧见蒲若斐的座上空荡荡的,她去哪了,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只是无人敢说出来。
不同于宫外的爆竹声起伏,宫内如同藏在地下的密道般静悄悄的,这是自古留下的规矩,唯恐爆竹声惊扰了内宫的地坤。
苏容婳在入宫的宗室处略一停留就起驾回到坤元宫,当蒲若斐推开那扇书橱时,她正在龙书案前蘸了朱砂写字。
苏容婳的龙袍以朱红为底,上以金线绣了五爪金龙九条,领子上有一圈白绒毛,愈发显得她喜气盈面、眉眼如画了。
蒲若斐被喜洋洋的气氛感染,反手关上橱门,笑着向前一步单膝跪下:“适逢元日,臣请圣安,愿吾皇四季如意、岁岁长安。”
“俱安,”苏容婳一改往日的清冷,放下笔笑吟吟道:“你素日便不是那刻板无趣的人,这会倒改了性子与朕请什么安,过来,看朕写的这幅字如何。”
蒲若斐站起走到她身旁,四方绢布上浓墨写就了个福字,苏容婳的字无论批注奏折还是寻常写字,都没有寻常地坤那般的清隽,这福字也不例外,笔力劲挺、龙飞凤舞。
“陛下的字一年比一年好了,今年我竟看出了几分严夫子的风范,可喜可贺。”
严夫子,并不仅仅是敬称,她本名夫子,是前朝国子监的一位清闲博士。在任上蹉跎了二十多年,在原本就有的底子上,练就了一手好字。先帝在时也十分器重她的字,曾对西洋进贡的使节称赞她传世不多的墨迹为国之重宝。
蒲若斐眼中含笑,声线温柔,手自然而然搭上苏容婳的肩头。
苏容婳知蒲若斐不是阿谀奉承之人,更为她亲昵的态度而心动。于是把身子向她怀里靠了,半玩笑道:“赏你了,明日一早挂在侯府大门上,沾沾宫里的喜气。”
“这怎么成,字我要仔细收到匣里。若挂在大门上,岂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瞧见了。”
“恩?瞧见又如何。”
“瞧见了人们都会议论纷纷,往小里说,以为我侯府家私甚丰,竟不在乎的把严夫子的字给挂出来。往大里说,有心人看出是陛下的墨宝,会说我惧内。”
苏容婳笑意更甚:“难不成不是?”
蒲若斐装了一脸无奈,鸣金息兵:“是是是,陛下虽凶恶,生命更可贵。”
“你这嘴倒巧,”苏容婳意味深长的瞄了她一眼,挣开了温暖的怀抱:“从东安门绕了青云坊一大圈到西宁门,左不过是埋怨朕罢了。”青云坊地处城南,如果要从京东走到京西,经过青云坊无疑是绕了一大圈路。
“陛下想错了,倘若陛下真的是洪水猛兽一般的人物,若斐仍是愿意与陛下站在一起,不离不弃。”
望着蒲若斐真挚的眸子,苏容婳心意一动,握紧了蒲若斐主动放上来的手:“那,我命礼部为我们议婚可好?”
蒲若斐收敛了笑容,微微蹙着眉头,眼神瞥到了案上那一对三彩釉的团花纹绞胎瓷器身上。显然,她在回避这个问题。
往日蒲若斐也总是这般,苏容婳不悦但终究是无可奈何。而今日,她不想再退让了。
帝王凌人的气势削去了多半,苏容婳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书案旁,看着一排排两人高的书橱,略有落寞道:“今早朕去给父后请安,他给了朕这些。”
蒲若斐目光落到窗下墙边的一堆卷轴上,打开一只,轴上画了一位青年公子,上面还注有姓氏、家世之类。
“过了年,朕就二十有三了,守孝之期也将结束。皇室嫡脉单薄,朕与你……这般往来,膝下也不可能养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