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若斐终是被几名中泽扶下去休息了, 张瘦子喊人,让厨下赶紧煮醒酒汤给蒲家小姐送过去。
“慢着,”蒲四月吐出嘴里的一块嚼不烂的带筋牛肉,对自己的长随道:“将车上的醒酒石和坛子取下来,让若斐含着醒酒石再睡。”
“啊,还有带来的褥子汤婆子,全给铺上,要不然她是宁肯坐着也不去睡的。”
然后又问张瘦子:“你家的醒酒汤用什么熬的”
张瘦子被她问得一愣,道:“还会有什么, 煎酸枣葛花根汤。”
“是药三分毒,我蒲家从来不喝这些药汤,”蒲四月得意笑道:“人乳、霜柿饼、生蛋清, 这三样熬出的醒酒汤才解酒呢。其他的, 族长都不许若斐喝。”
“青天白日的,哪里去找人乳呀”
“这个没事,我们出门时带了一小坛子醒酒汤,只需在你府上热一热就好了。”
张瘦子擦擦脸边的冷汗:“这个倒不难。”
果然道礼出大家,这侯门女出门,就是讲究, 张瘦子还从未见到蒲四月和其他旁枝醉酒时,也含醒酒石, 也饮从府里带出的醒酒汤呢,就更不要说携带卧具了。
想想看,有这么个精贵的天乾做女婿, 他也分不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万一人家还嫌弃自家娇养的地坤邋遢,不就是个笑话吗。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没停下来的道理,那人醉呼呼的,地坤贴上去,难不成还能推开
于是对小厮道:“听到了吗,仔细着,煮好醒酒汤就拿干净盏子送过去,别惊扰了蒲小姐。”
尽管话是这么说,但那小厮早就得了他的指使,煮汤时使劲磨,送汤也不好好送,搁在屋外就完事,只是千万别打扰到自家小姐和蒲小姐的好事。
这小厮走了后,两人继续吃酒,门上却又来了个小子,跑来道:“老爷,外面来了个官,说什么自家马车翻了一辆,马脚都崴了,又赶着回乡,就想来咱家买匹马。”
张瘦子原想一口拒绝这麻烦事,但碍于蒲四月在,就违心道:“年关近了,官民都不容易,你请他进来谈谈价钱。”
蒲四月亦道:“外乡人走这山道,就是没咱们安城人走得好。我这几匹马,天天驾出去,也没见滑着摔着。”
“也是堂小姐的马好,那些官的马,光图好看却不顶事,比驴子还不如。”
两人正说着,小厮领了两个人进来,张瘦子定眼一瞧,不禁朝着一人怒道:“我派你出去做事,你怎的磨蹭这么久才回来!”
原来那走在中间穿着布袍子的,就是被他偷使出去向李郎中要助兴药的人。到李郎中家来回只几里地,横过一条山路就到了,脚力好的人不消片刻即回,可他呢,磨了半日也不见个消息。
那人下意识缩回脑袋,一看就是挨过自家老爷不少暴栗,他捏着手里官爷塞的八钱银子,道:“老爷,这位官爷的车坏了,小的就耽搁了一会,带他来找老爷帮忙。”
又举起另一只手拿着的草药包:“李郎中说没有丸药了,就开了草药给小人,让咱自己锤了煎好。”
等煎好药煮熟的鸭子早飞了,要不是蒲小姐喝了酒,自己还能留得住她
不长脑子又不开眼,自己要这草药又有何用,张瘦子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蒲四月边饮酒边插嘴:“张瘦子,你这府里有病人”
“没,没,”张瘦子支支吾吾,忙使眼色让那人退下:“我夜里有痰症,这药是给我抓的,他去了那么久,我以为他跑了呢!”
“张里正,贵府下人是为了帮我家小姐脱困才回晚了,耽误了张里正的病,小人代我家小姐向张里正致歉。”
张府下人口中说的官穿着暖和的羔裘,头上带着皮帽,脚上是长靴,里面的皮毛多的都翻出来了,一看就是没怎么穿过它。
文质彬彬,不吭不卑,这股文雅干练的气质在江州府里也难寻到一个。蒲四月他越看越像世家大族里的管家,当年送若斐母女回来的侯府长史,不也正是这般谈吐吗。
张瘦子则早就料到来着必不是官,自古以来就没有官老爷亲自去买马的,他本着早点脱身,一心专于蒲若斐的想法,慷慨道:“你们赶路要紧,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马厩选马,你们挑好之后,我们再商议银子。”
“小人拜谢里正,只是我家马匹脚程、性子都是差不多的,如果在里正这里挑了匹性子烈的马,或者脚程相差甚大的,就对我们赶路无益了。”
张瘦子送不走人,耐心耗尽,怪声道:“那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府里的马全卖给你们呀。”
“我府带了马师出来,只要里正许我们验马,就解了我们的难处。里正放心,验坏了的马,我们府拿银子赔给里正。”
出门还带马师,啰啰嗦嗦,跟蒲家小姐一个德行。张瘦子也想不到马怎么会验坏,就一口答应了他:“来人,带他去验马。”
正好也可以帮他相看相看自己家的马,有好的话明年就拉去要马驹子,或抬高价钱卖。
下人陪他出去叫马师去马厩了,张瘦子眼里算是清净了些,又开始忐忑的等女儿那边的消息。
蒲四月知道她侄女污了家中地坤的清白,会有什么反应呢,张瘦子想她一定会大怒,然后质问自己,自己可得趁这时候想个好理由,将错全推到蒲若斐身上才好。
张瘦子瞄了眼已经开始翻狗肉锅的蒲四月,见她率先涮了那块狗鞭,觉得好笑。姑姑都这样了,侄女还能没个风流性子
“父亲,父亲。”
是小女儿张珠的声音,张瘦子心同狗肉锅一样,吊了起来。
怎的这么快,该不会是那人没用吧。
张珠从后堂跑出来,扑在张瘦子怀里:“父亲,怎么办呀,蒲小姐不见了。”
“什么!”半醉的蒲四月拍着桌子清醒了,她瞪着张珠道:“带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将若斐弄丢了,族长不脱了她的皮!
张珠吓得躲在父亲后面:“我,我去客房,一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醉的厉害,不会跑远的,怕不是有什么歹人劫持了她去”
张瘦子不肯承认府里有强盗:“蒲小姐超品的资质,什么人敢劫她呀。”
“倒也没错,”蒲四月疑惑,她问张珠:“若斐自去休息,你去她房里做什么”
张珠眼神躲躲闪闪,欲说还休,嘴张了几张,羞得又躲回张瘦子身后。
蒲四月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胭脂水粉一样不少的扑在脸上,就什么都懂了。当下一声冷哼,道:“小小年纪,心术不正,还想麻雀变凤凰带我去若斐房里。”
张珠听了,脸上挂不住,推了张瘦子一把,哇的哭着跑开了。
她以为真能跟父亲说的那样,与世女欢好,就是荣华富贵享不尽,虽然担些流言,也好过嫁一个乡下地主。
可是,光是这位堂小姐的话,她就受不住了,她再也不要听父亲的话了。
张瘦子脸上也挂不住,他强辩道:“珠儿只是去送醒酒汤。”
“你什么毛病我还不清楚”蒲四月冷冷道:“带我去找若斐。”
蒲若斐醉酒不假,可当她真被扶上床,被人脱下靴子,她的眼睛就亮晶晶了,不再是醉了的混浊。
超品受伤恢复快,醉了后醒得也快。
小厮在房外说话:“快让小姐过来,蒲小姐已经醉得睡下了,叫到哪位小姐就是哪位小姐的福气。”
好险,差点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蒲若斐自去推开另一边的窗,跳了出去,然后又给他关上了。
去哪呢,张府是不能呆了,万一再落入他们的圈套呢。
蒲若斐打定出府的主意,也不便从大门离开,就踩着张府雪白的墙壁,纵身翻过了一人高的外墙。
听说,张家的小姐还要来找自己,看到房中无人岂不是要吓一跳,这堆摊子就留给姑姑好了,让她识人不精,差点把自己送了出去。
翻过墙,走过一片小树林,林边的窄道里足足停了八辆大马车。
别说这么多马车一齐出现,就是马车气派的制式,在安城县也不多见。
蒲若斐认得出,这是京城来的车马,车身转角的包件是白铜刻花的,宽敞的车蓬子绣着梅花,四角垂着丝穗,前头的马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小铜铃。
这种马车,老宅里也停了一辆,不过比这些略小些,是侯府当年送她们母子回安城时留下的。车子用料精良,至今能用,她偶尔兴起时,也会让人套上马,亲自驾车在城周溜达。</p>
白色的小马,阔气的马车,悦动的铜铃声,小跑在水田旁阳光明媚的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