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麻雀在江南余雪未消的屋檐上跳来跳去, 叽叽喳喳看似快活的的很,其实老宅的婢子每日清扫院子,都能拾到几只冻硬了的麻雀。
这些麻雀通常都会被马夫要去,他们没有什么忌口的,将毛拔光就烤着吃了。
文琦站在廊下,看着婢子们在庭院里扫雪,目光落在墙角的两只红爪子麻雀身上,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两只可怜的小家伙埋了,可别让那些个马夫偷去烤了。
心里正想着, 院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拄着扫把的婢女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垂下头齐声喊道:
“小姐。”
原来, 这处虽然是属前院会客的花厅, 却是独属于蒲若斐一人专用的,拨去打扫的婢女也是她院子的人,经常见到蒲若斐,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行礼也不慌张。
十五六的小姑娘齐齐脆声,嗓音甜美, 还带些欣喜似的娇嗔,让人听了很是舒心。
蒲若斐听惯了, 也就目不斜视,轻快着脚步引着明湘向前走。
可明湘却暗暗想着,成大事者最忌养于深闺之中, 虽然若斐无母亲祖母宠着,但像这般花团锦簇,也难保她不会过界,沉溺温柔乡中。
若斐天资聪颖,难寻的好资质,若就此沉沦,岂不可惜
“你瞧,”蒲若斐哪里会想到明湘想些什么,她将人带到院边人工天然的水塘子边,隔着围水塘的奇石,指着无波无澜的水面。
明湘瞧了半日,也没瞧出什么名堂,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冰,下面是泛着绿意的池水,靠东挖出一条小水渠。但这水塘并不是活水,水渠曲着身子从墙下穿过,与隔壁院子的水塘相接。
婢女送上一盘鱼食,蒲若斐并没有拿,而是捡起塘边的两粒小石子,扔进了水塘里。霎时,原本平静的水面立马翻起了褶皱,绿盈盈的水色随即也被五彩斑斓的颜色代替。
肥硕的鱼群展着透明的翅膀,穿梭来去,更有源源不断的鱼争相游过来觅食。
“它们以为我给它投食呢,”蒲若斐眯起眼看着池中的锦鲤笑,其中不无狡黠和得意。
明湘忧虑加重,没有应她。
文琦快步走来,向蒲若斐福了福:“小姐。”
“文琦,这是明三小姐。”
“原来是三小姐,奴婢在廊下就觉得您眼熟呢,三小姐,奴婢是文琦,您还记得吗”
明湘怎么会记不得,文琦是家生子,很小就被姑姑选到若斐身边伺候,那时小小的不知事,天天跟在若斐身后跑着,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里遇到她。
“小时来蒲宅学刺绣时,你就常帮我穿针、挑线色、放线篓子,我哪里会忘呢”
文琦久在宅中孤寂无味,这时重逢故人,激动得脸都红了。她是素来敬重这位从容秀丽的明三小姐的,这时望向蒲若斐,用眼神催着她快将人请进去。
蒲若斐道:“冬日饮红茶最好,文琦,你去将福建来的正山小种泡给三小姐。”
“是,”文琦笑吟吟道:“小姐只爱喝菩提子香片茶,奴婢一时忘了。”她迎人迎得慢,便是去吩咐人准备茶炊了。
被拨去做蒲若斐的婢女,文琦自然学过茶道,不止是茶道,琴棋书画世家地坤必学的技艺,蒲明氏都让她涉猎过,为的就是主子秉烛时时,能红袖添香,主子寂寞时,能弄琴解忧。
多才多艺的文琦忙着去催办茶水了。
蒲若斐将明湘让进花厅,分坐两旁。
“二小姐久别安城,来了可要多住些日子。”
明湘眸色黯然,自己处处为她着想,还以地坤之身,不辞辛苦奔波千里来寻人,自始至终,她总是这般生疏。
“明府的老宅子年久失修,若要住进去,还真不知能惊出几多冬眠的老鼠。”
明府与蒲府俱是江州府大族,不过蒲府在安城,旁系枝繁叶茂,明府在陵城,旁枝寥寥无几。
以至于在江州府衙,只闻蒲族的横行霸道,不见明氏的半点水花。
两者差距如此大的原因有二:一是明府重心移到了京城,对祖籍之地不重打理,二便是蒲氏族人不甘堕落,有余力者学文考官,余下的鲜有无所事事者,他们甚至愿意去做最底层的商人,一点一点积蓄着财富。
这也是蒲明氏执意将两个年幼的侄女接到蒲氏祖宅教导的缘故,学不到蒲氏人的精明,能见识一下也好。
那生在京城的明清和明湘,为什么会出京呢
彼时朝政动荡,波及到的文臣武将甚广,明将军怕事出万一,就将两个最喜爱的孩子送回祖宅,以躲避灾祸,否则明清姐妹与蒲若斐,还没如此的机缘早早相识。
是故,她俩与被赶回祖宅的蒲若斐母女是不同的,却又不及蒲若斐,能有母亲的时时呵护。明夫人是诰命夫人,不能轻易离京,两个孩子被一群忠心的老奴给背回陵城,身边带着至亲之人的爱,却唯独没有带上至亲人。
蒲明氏闻说,就派人将孩子接到自己身边,陵城明氏没落,连她都不愿去,这两个孩子又怎么能在那里成长。
蒲若斐被明湘逗笑,道:“老宅屋子多——我就让人扫出你和二小姐曾住过的院落,如何”
“若斐有心,只是我看宅子里的人渐多,我们的突然到访,不知是否方便还住从前的院子。”
“不会,”蒲若斐道:“你们走后,我就让人将院子锁了,不许人进去住,只有在年节时,才清扫一遍。”
看来,这人还是留有些情义的。
明湘进而道:“我与二姐回江州,其实,不止为重游故地。”
蒲若斐脸上的笑意凝住,她的靴底擦着地,淡淡道:“哦。”
“我们是想接你回京。”</p>
这时文琦端着小托盘送茶上来,听了明湘的话手一抖,差点掀翻了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