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风搅雪, 后廷雪搅风,都是一样的不平静,一样的天地为之变色。
都说女肖父, 蒲若斐早就应该想到了,天底下哪有平白生出的生杀决断的本领, 陛下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手段, 不也正似今日此时此刻的吴太后吗。
他苦心孤诣, 对超品的品阶打探得一清二楚,使出的法子蒙晕自己的药末也古怪的紧,腥气大的像是噬过血一般, 仿佛不是中原人能想出来的, 倒像是从那些偏僻之所求来的单方。
由此可知,吴太后对自己不满已久, 若不是有苏容婳在中, 恐怕他会对自己痛下狠手。可他的隐忍, 他的装聋作哑,之前甘愿让自己这一粒沙子碍在眼中的蛰伏, 又着实出乎蒲若斐的意料。
到底是屹立后宫数十年的一国之后,颂再多的佛经,念再多的佛号,也磨不平拆不掉心中的城府心计。
……
几辆装饰奇异的马车悠悠的走在山路上, 车厢上的华盖被漆成黑色,一掌厚的车壁上也雕有大乾不多见的水文波浪,车的轮子也比大乾规制的窄多了, 身子笨拙的骨碌在崎岖的山路上。
驾车的倒是好手,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一手绷着缰绳,一手举着一只小小的骨笛,几辆车一同吹起来,婉转得像黄鹂的歌唱。
蒲若斐就是在这水灵灵的笛声中醒转的,尚未睁眼呢,她先伸手揉了揉额头,连带着的肌肉拉扯,觉察到腰背的僵硬酸痛,就抻了抻胳臂。
“噗,噗,噗。”
不抻不要紧,胳膊活动开后不仅手腕打到了车壁,就连穿插在骨笛歌声中引线穿布的声音都没了。
“你醒了!”比笛声更清澈的嗓音惊喜的喊到:“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
蒲若斐伸出手按着头,她的眸中、脑海里都放出了几分清明,入宫后的事清晰回放:吴太后的训斥、宫监出其不意的袭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突然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了。
“你被迷傻啦不对呀,我还没见过被风匣儿熏傻的呢!”
坐在一旁的小姑娘看去只有十三四岁,她放下手里的绣棚和针线,露出像东洋珠一般白的牙齿,整整齐齐的向蒲若斐笑起来。
车厢狭小,蒲若斐原是躺在铺了羊皮的车板上,这会见那人垂下的一双脚委委屈屈的缩在一角,便起身同在对面的座上坐直了。
蒲若斐不着急去给人一个回答,反倒是将车内朴素温婉的装饰一一看在了眼中,接着,带着些许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小姑娘被她那双灵动秀美的眸子看得不好意思,微红了双颊,重新拾起了绣棚。
面皮的温度在迅速升高,那小姑娘羞羞哒哒的开口:“你饿了吗,都睡了两天了——啊,姐姐说你是超品,你为什么不躲着点那风匣儿啊,你是可以避开的吧”
“你说的姐姐,是妥静”
小姑娘不高兴了,她道:“你既然认识姐姐,怎么能直呼她的名字呢!姐姐说中原人讲礼,我看也只有江南的人才懂诗书吧。”
说到底,额尔吉氏才是渤海国的王姓。蒲若斐饱读诗书,并不是出口无忌的人,她并没有直接称故友为额尔吉妥静,也不会像个下人在这种场合对妥静用尊称。
蒲若斐道:“她与你提过安城”
“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反应过来,结结巴巴指着她道:“姐姐曾说自己在江州府安城结结识了一位故人,莫……莫不是你吧!”
“她与你说过什么”
小姑娘天真的道:“她说安城在大乾的江南,那里有烟水杏花还有小桥和小船……嗯,她说江南好!”
“……如果可以,我想跟姐姐一辈子待在她说的江南里面。抓鱼抓虾,多好呀。”
谁不想快意人间呢,在处处繁华的江南,寂寥明快的塞北自由驰骋,无拘无束。像小舟离了系绳的桩,马匹脱了羁绊奔跑的笼头。
但终究是命途难测,红尘杂事剪不断理还乱,自己注定是要做一个俗人的。
哪里能像她呢,哪里能像高挂苍穹上的明月呢。对情,对爱,对一个人,对一座城,对所有的一切,皆可以抛却。
泛黄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蒲若斐抿了抿嘴角,尽管没有淡忘前事,但她早已不是从前只要扎进追忆里就不想出来的人了。不留情的戳破小姑娘甜蜜的幻想,将话头引开道:“你姐姐救了我,怎么才能与她一见旧友重逢,我也好当面致谢。”
小姑娘笑弯了眉眼:“姐姐就坐在前面第二辆的车上呢,她说你既然肯被迷倒,那就不怕少食几餐饭,等我们傍晚到客栈打尖时,才许你用饭和见她。”
若是苏容婳在前头的车上,蒲若斐撑着仍发着软的身子,势必也要跃到前头去相见。
小姑娘虽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明着不许人去找她家主子,但人的下落却是交代了一清二楚,其用意也一清二楚。虽然不知是妥静的意思,还是她的自作主张,蒲若斐都不打算再费周章的此刻就去见妥静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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