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2 / 2)

姜长福瞅着椿芽那机灵劲儿, 心里一动。

这娃娃这么聪明,得好好培养一下。就说“椿芽, 等到农闲时节, 爷爷送你去学堂里念书, 跟着梁先生长长学问”

“爷爷, 您不是教我认了好些字吗咱还花那个冤枉钱做啥”椿芽一听,连连摇头。

“呵呵,椿芽小小年纪就知道疼钱了” 姜长福哈哈大笑。

他果然没看错,椿芽是个管家的料子。他们家虽然世代务农,可甭管是他还是茂山都进过私塾念过几天书, 虽然学问不多, 可写个名字记个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茂山明白爹的心思, 就哄着闺女说“椿芽,听爷爷的, 赶明儿就去念书吧”

“好”椿芽嘴里应着。心想,去学堂里混混也好,这样说起来就是念过书的, 身价也有了不同,等到解放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为了哄爷爷开心,就跟爷爷说“爷爷,您教我的那些字我都记着呢”说着, 就用手指头沾着清水,在桌子上写了“椿芽”两个字。

这是爷爷给她起的名字。说她出生那天,院里的香椿树上冒出了点点嫩芽, 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椿芽。

三天过后,椿芽跟着爹娘离开了镇子。

一路上,她戴着草帽趴在驴车上看着。到处都是泥巴水儿,黄澄澄的一片。

这会儿老百姓们还不知道黄河决口的原因,以为是天灾。殊不知是国民政府干了一件惊人的蠢事,把花园口子给炸开了想阻挠日寇西进。结果,却把东南一带大片的农田和土地给淹了,昔日最富庶的豫东大平原也变成了沼泽地,你说害人不害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椿芽到了村口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偌大的庄子,一幅破败景象。砖房尚好,那些土坯房子塌了一大半,好些房顶都被洪水冲走了只剩下半拉子山墙。村子里到处都搭着小棚子,挤满了小娃娃,一个二个穿着破衣烂衫,浑身上下都沾着泥点子,就像逃难似的。还有那些婆婆婶婶们,蹲在地上烧着地锅,锅里不知熬得是啥清汤寡水的泛着花儿。

看着那种种惨状,椿芽是揪心不已。

可世道如此,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怎样好在村民们在这场劫难中幸存了下来,虽然饿得头昏眼花的,可命算是保住了。

他们一家进了村,就有村民上前打着招呼。

“哎呦,是茂山兄弟回来了,这一回可多亏了你啊”

也有一部分村民瞅着他家的驴车,神色复杂。说起来,如果不是茂山提醒只怕情况会更糟,可看到他家完好无损,又有些不忿。

椿芽也感觉到了,只觉得心里发凉。

这一趟回来,爹和娘只带了随身衣物和一点吃的。爷爷奶奶还在镇子上守着,家里的物件太多了一下子搬不完,还有粮食不好让人瞧见了,就一并存在了那里。爹说,财不外露以免招灾。她心知这话极是,丰收年景尚有土匪在乡间出没,更何况是遇到了饥荒为了显得低调一些,她和娘都穿着旧衣裳,脸上黄巴巴的跟灾民一样,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眼红。

姜徐氏也侧了侧身子,把草帽盖在了粮食口袋上。姜茂山也加快了步伐,赶着驴车从村道间穿行而过。到了家门口,方松了口气。

他卸下驴车,顾不上休息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姜徐氏忙着打扫屋子,椿芽也在一旁帮忙。娘俩刚铺好了床,就听到院门被人拍响了。

姜徐氏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姜二婶子端着簸箕过来借粮,说“家里断粮几天了,先救救急”。

姜徐氏有些为难,可还是解开了粮食口袋舀了两大瓢玉米粒子,倒在了簸箕上。还略带歉意地说道“石头她娘,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紧张,可别见外啊”

“哦呦,终于能见到一点粮食星星了,这就很不错了”姜二婶子忙不迭地道了谢。又客套了几句,就端着簸箕颠颠地走了。

这个头一开,可了不得。不过半个时辰,来借粮的就有七八个。眼瞅着那大半口袋玉米飞快地瘪了下去,可都是乡里乡亲的却不好开口拒绝。

见娘唉声叹气的,椿芽也有些发愁。

听爷爷说,乡里有吃大户的习俗。像保长和那几个高门槛的自然是攀不上,可他们这样的中户人家却被人盯上了。搁在往年还好,只要收了秋就会还上,可像今年这样怕是有借无还吧要说接济一下也没啥,可来借粮的实在是太多了,再厚实的家底也会被掏空的。

想到这里,椿芽跟娘说“娘,实在不行咱也跟着哭穷吧”

姜徐氏点了点头。回来不过半天,半口袋粮食就没了。公爹和婆婆在镇子上住着,就是想防着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啊。

一家三口安顿了下来。

地里的活儿太重,姜茂山舍不得她娘俩下地,就雇了七八个短工。忙乎了整整两个月,田里的淤沙被清理一空。秋庄稼也种上了,半个月下来就长出了小苗苗。虽然稀稀拉拉的不如往年,可也还凑合。

姜茂山舒了口气,给短工们算了工钱。椿芽在一旁拿着木瓢,给舀粮食。

这都是提前说好的,拿玉米和高粱来抵工钱。现在市面上粮食很紧张,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短工们都是熟客,知道姜家为人厚道也愿意过来干活。临走前,还特意打了招呼说等到收秋时还过来帮忙。

姜茂山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知道乡亲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自从省城沦陷后,大批人员朝东南一带迁移。听说县里也涌来了一批军政要员,还有部队在城外驻扎着,一时间人口剧增,物价飞涨。再加上洪灾过后生产尚未完全恢复,日子艰难了许多。他这边帮不上别的,给口饭吃还是能做到的。

对爹的举动,椿芽也很赞同。

她家不雇长工只请短工,日后也能避免很多麻烦。他们一家都干活,爹下地、爷爷奶奶在镇子上养猪养鸡,娘除了做家务就是喂牲口。家里就数她最清闲,偶尔也会发发呆,想想心事。

这段日子,她把县里的情况大致摸了一下。

东平县在青沙河的下游,位于两省交界处,历来属于三不管地带。这里土地肥沃,民风彪悍,舞刀弄棍的不少,多有土匪出没。民国之后,督军府多从这边征兵抽调,扛枪吃粮便成了农家子弟们的首选。一来二去的,靠这个发家致富的不少,老城也随之兴旺起来。

说起来,东平老城已有千年历史,街道平整商铺林立,颇为繁华。一条青沙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把城区一分为二。沿着河道顺流而下,两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姜家湾就是其中之一。村里有八百来户人家,靠着种地、跑船、做生意,日子过得相对安逸。可战事一起,却打破了这种平静。

她记得这一片属于国统区,也是敌后武装根据地。就在这年秋天,上级组织派了骨干人员带着队伍在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相比起沦陷区,老百姓的生活还算安定。只要不被土匪盯上,熬到解放还是没啥问题的。

一转眼进入了农历九月。

收了秋之后,麦子也种上了。爷爷奶奶从镇子上回来了,椿芽也搬着小板凳、背着小书包进了学堂。

学堂就设在姜家祠堂里,教书的就是梁先生。他三十来岁,穿着灰布长衫,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十分文气。梁先生把她安排在了第一排,单独坐着。

一屋子的小子,忽然来了小闺女自然很稀罕。

可椿芽抿着小嘴,谁也不肯搭理。她穿着花布衫,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梁先生,就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地下组织。听爹说梁先生是保长介绍过来的,以前在城里教书,京城沦陷后才躲到乡下来避避。

正想着,就觉得头皮一紧被人抓住了小揪揪。可她哪里是个好惹的立马拿着课本抡了过去。

“啪”的一声,只觉得手背一疼。

坐在后面的姜小宝赶紧松开了手。他不过是看到那两个小揪揪扎着红绳子很好玩,手痒痒了就想揪一把,结果挨了一下还怪疼的。见椿芽扭过脸来瞪着他,就撇了撇嘴做了个怪相。椿芽没理他,就转过身去看着黑板。

梁先生正背着脸在黑板上写字,听到这边的动静就看过来。见椿芽跟没事人似的,其他小同学也都装模作样地看着黑板,就继续讲起课来。临到下课后,才走过来询问二人。

椿芽说后面的这个同学揪她小辫子,姜小宝说椿芽拿书打他。梁先生听了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姜书涵同学,在学堂里大家都是同学,不能动手动脚的”

“是,梁先生”姜小宝一听先生喊他的大名,就装出一副老实样子。

这位梁先生就住在他们家的侧院里,是他三叔的大学同学,也是爷爷格外看重的人。爷爷跟他们几个说“梁先生很有学问,是从京城里来的,你们这些小子可得跟着好好学习”

本来他们家请了先生的,在书房里教他们几个读书识字。见梁先生来了,就跟着上了学堂。几个月下来,这学堂就弄得跟他家一样,他也成了班里的小霸王谁都不敢招惹。今儿算是头一回吧看在椿芽是个女娃娃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梁先生也就是梁弘之,见姜小宝态度还算端正就过了关。而椿芽算是自卫反击,就没再说啥,只是让姜小宝给她赔了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