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2 / 2)

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 青沙河流域逐渐恢复了生机。

到了一九四四年,在全民统一抗战的感召下, 大大小小的村落都被动员起来了。像姜家湾一带, 除了村公所之外还成立了农会组织, 姜茂春被推举为农会会长, 专门代表穷人说话。妇女们中间也搞起了妇救会,号召广大妇女加入到抗日救国的行列中来。

对这种举动,大部分人家很是保守。也不想让自家闺女媳妇去抛头露面。

选妇救会会长的那天,李神婆和邱婶子都跳到了台子上,想弄个官当当。村公所也想糊弄人, 就点了邱婶子当会长, 李神婆当副会长。这下可好, 一个媒婆一个神婆揽下了大权,这妇女能发展起来

椿芽心知, 这些人都在闹笑话。

那村公所由几个大户把持着,就是换汤不换药。老百姓们胆子小,不敢轻易冒头。农会倒是站在村公所的对立面, 专门替穷人说话的。那个姜茂春是她远房大伯,是个胆大的,可他爹却吓得一连几天睡不好觉,生怕人家打击报复。现在有游击队撑腰尚好, 一旦队伍走了,那村公所可就抖起来了,到时候能有好日子过

老人家看得明白, 自然是小心谨慎。

姜茂山一家也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对外界的事情既不掺和,也不积极。逢到出工纳粮时,就随大溜。反正,人家咋做他就咋做,不想招惹任何事儿。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战胜利了。接管了整个沦陷区,主要驻守在县里。而遍布乡野的根据地,也蓬勃发展起来了。姜家湾水路交通十分便利,正好夹在国统区和根据地中间,各路人马就像走马灯似的轮番上阵。

这时候,椿芽已经十四了。放在后世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可现在却成了家里的壮劳力,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养猪养鸡、看护弟弟,是样样都会。

她很勤快,家里的账是她做的,对开支情况十分了解。现在不同于以往了,苛捐杂税甚多,怎么都裹不住。弟弟还小,奶奶又生病了卧床不起。她跟爷爷和爹商量了一下,说趁着这个由头,把地卖掉一些吧都换成银元藏起来。

听到这话,姜长福很生气。

椿芽这是咋得了好端端卖啥子地啊饥荒年景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稍微能喘口气了咋又想着卖地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啊,说啥也不能在他手里败落了。

“爷爷”见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椿芽好一番解释。

她明白现在不卖等以后再卖可就晚了。她家人口虽然不少,可平均下来还是合个七八亩地。等到土改时,即便划不上地主可划个富农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家里劳动力少,雇短工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姜茂山也有些纳闷。

这几年来,椿芽那账算得可精明了,一个铜板都抠得死死的,这会儿咋昏了头想着卖地了对椿芽的解释,他有些疑虑。打土豪分田地,的确听到过这个说法。可他家跟保长和徐大户他们比,差得太远了。瞧瞧保长家,把那些欠债的逼得都出去逃荒了。他家可是老实本分的,既不去借贷也不欠债,就是关门闭户过着小日子。

可椿芽说“爹,您瞧瞧村里有多少户人家没地的一旦上面号召分地,比谁都积极。到时候,不但财主家的地保不住,就连富裕户也要被分出去一块。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趁早卖了吧对外说起来,就说是给奶奶瞧病花费的”

一席话,说得姜长福也迟疑起来。

这是想保住家业呢以后又会有大变化哪他考虑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就跟儿子说“茂山,就这样吧赶明儿爹也闷在家里就说生病了,把地再多卖上几亩吧”

听了这话,椿芽松了口气。

心想,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成。她核算过了,家里最多只能留二十亩地,这样能勉强划个中农。只要归在中农行列,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时光飞逝,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虽然和平了,可老百姓的日子却不好过。上面各种摊派,苛捐杂税繁多,庄户人家打下的粮食还不够缴税的。若再遇上了麻烦,那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像姜家就是如此。姜老太太卧病在床,姜长福也对外称病,大林和二林年纪尚小,正是花钱的时候,姜徐氏也时不时地有个头疼闹热的,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姜家就陆陆续续地卖了二十多亩地。

因为这个,村里说啥的都有。有说姜茂山家的运势到头了,有说那个椿芽不是旺家嘛咋就转了运了那个李神婆更是神神叨叨地说“椿芽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从今往后就不灵验了”

这话传到了椿芽的耳朵眼里。

心说,打七岁起就顶着个仙姑的名号,别人不敢轻易招惹,生怕被影响到了。可解放后破除封建迷信,神棍神婆们的日子可不好过。那些改邪归正的还好,那些装神弄鬼的都是要被批评教育的,严重的甚至得参加劳动改造,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褪了仙姑的光环,做个正常人吧。

于是,椿芽收起了那股子机灵劲儿,很少出门。对村里的事儿从不发表意见,妇救会找上门来就抱着弟弟两眼发呆,沉默不语。

姜二奶奶听说后,是暗暗称奇。心说,这说妨碍就妨碍到了亏得当初没有结亲,不然怕是会影响到自家吧想着小宝的大好前程,可不能白白地耽误了。

这个消息一传开,椿芽的婚事也没人再主动提起了。家里知道实情,怕妨碍了她。外界摸不着头脑,怕她影响了自家的运道。这事,也就搁下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春天,内战爆发了。省城风云突变,地方上也变了脸,合作的双方分道扬镳对峙起来。那些公开活动也纷纷转入了地下,局势变得十分紧张。

城镇大多被控制着,城外却是大片的根据地。青沙河流域一马平川,属于拉锯地带。保安团来了,游击队就走了,反正是你来往,十分热闹。姜家湾临着水陆码头,交通十分便利,被两股势力交织在一起,更是纷乱一片。

随着风声日紧,农会会长姜茂春跟着大部队走了,村里有几个壮小伙子也跟着走了。农会组织由公开转入了地下,即便有人领导也不敢轻易冒头了。妇救会倒是改了组,那神婆和媒婆都被拉下了马,村东头的姜红梅被推举了出来。她是姜茂春的侄女,今年十七岁,是个泼辣姑娘,梳着一条大辫子扎着红头绳,因为没裹脚走路生风,很是积极。

椿芽很看好她,觉得这才是个妇救会会长的样子。可乡里的形势颇为复杂,姜红梅来动员她时,爹不让她出头,她也不敢参与。

在解放前,农会会员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尤其是内战爆发后,保安大队就翻了脸,那些民团组织更是猖狂,在乡野间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招惹。有些村子甚至出了血案,好几个积极分子都被砍了头,说是杀鸡骇猴吓唬老百姓的。

在这种情况下,椿芽做事虽然不积极,可遇到支援子弟兵的也都参与。心想,做事不需要张扬,落到实处就好。

一九四六年的秋天,大扫荡开始了。

县保安大队召集了一千多号人马,浩浩荡荡地下了乡。一场遭遇战之后,被独立团打得是丢盔弃甲逃回了城里。省里发了怒,要一举剿灭在省界一带活动的敌后武装。于是,又纠集了几个团的兵力前来围剿。独立团采取迂回战术,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游击队也积极配合,冷不丁地就从后方冒了出来,打一场伏击。

日子颇不太平,村里也在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这天清晨,一支部队渡过了青沙河,在姜家湾一带休整。村民们很是热情,拿出家中仅有的吃食款待战士们。战士们却说“部队上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可越是这样,就越受到村民们的拥戴。

游击队和妇救会也行动起来,配和着部队搞起了宣传活动。到了响午,姜红梅带着队员们,挨家挨户地喊人去开会。

椿芽也甩着一条大辫子跑去凑热闹。见村公所那边搭着一个土台子,上面拉着一条横幅、摆着一张课桌。台子下面聚集着一群大闺女和小媳妇们,穿得花花绿绿的,格外热闹。

只听“哔哔”两声哨音,姜春梅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台。

她先讲了一番形势,接着号召姐妹们参加“支前”活动。她说“姜家湾的姐妹们,大部队就要转移了,可有一批伤员得留下来,各家各户有条件的就领回去一个好好照看着,等养好了伤就送到部队上去”

椿芽在下面听着,心咚咚直跳。

散会了,她回到家就跟爹说“爹,咱家也去领个人吧”可姜茂山却不情不愿。家里地方虽然宽敞,可老得老小得小,谁来照看再说,椿芽大了,弄个年轻小伙子上门也不妥当吧

椿芽知道爹的担心,就极力劝道“爹,从今往后咱也得追求进步,村里搞的“支前”活动可得参加啊”

“椿芽,参加那个做甚爹瞅着他们净搁那里瞎折腾,既费钱又费力的,最后还落不得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