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长乐宫的路上, 林若秋还在担心自己的服饰是否整齐, 发型是否凌乱。一个女人哪怕在百忙中也不忘注意她的仪表, 可惜魏安催得太急,林若秋连妆来不及化,只能素面朝天地随他前去。

听说大多数女人卸妆前后都有两幅面孔,没准楚镇见了她会吓一跳呢还有功夫担心这种事,林若秋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质。

进殿之后,她姿势优美地俯伏下去, “妾参见太后, 参见陛下。”

及至抬起头,她才发现殿中的人真是不少, 连谢贵妃和赵贤妃等人都来了, 竟摆出三堂会审的阵仗,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林若秋竟不知该害怕还是该受宠若惊。

楚镇见她面露疑惑,终忍不住道“无须多礼,先起来吧。”

魏太后抬起眼皮,不冷不热的道“皇帝倒真心疼林氏。”

楚镇正色道“母后, 事情尚未彻查清楚, 还请您莫要冤屈平人。”

“是么不是林氏, 莫非哀家自己想要毒死哀家”魏太后淡淡说道, “柳太医, 你来说。”

柳成章作了一揖方才上前,“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昨夜突发吐泻之症, 据查,乃因食用了一盒糕点所致。”

难怪魏太后脸色这般苍白虚弱,林若秋还以为是没傅粉的缘故,原来是生病了,但这与她有何干系

林若秋只得挺直脊梁道“臣妾昨日的确送了些点心,但只想太后娘娘尝个鲜,想来是无碍的。”

莫非魏太后脾胃虚弱至此,几块点心都克化不动么可她在山庄里头还顿顿大鱼大肉呢。

魏太后使了个眼色,她身旁的崔媪便捧着一碟托盘出来,柳成章一一嗅过,又掰开尝了些许,肃声说道“这些芙蓉酥是由桐油炸制而成,桐油炸食虽清香扑鼻,却不可擅用,因有大毒,损五脏,伤脾胃,幸而太后娘娘所食不多,只是出现下痢之症,若再多食几块,后果恐不堪设想。”

林若秋总算明白了,这是一个为她而设的局,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送那些吃食来,平白让人钻了空子亏她还以为能与这位太后娘娘修复关系呢,终究是她太蠢。

事已至此,强辩也是无用,林若秋唯有重重顿首,“臣妾并未做过,求太后、陛下明鉴。”

此番之事来得蹊跷,楚镇自然不会盲目听信,只因魏太后一口咬定,他才不得唤来林若秋对质,当下便向魏太后道“母后,许是琼华殿中的厨子用错了东西,误把桐油当成了香油,才酿出这场误会,不如”

皇帝自然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论是妃嫔谋害太后、或是堂堂太后用一己之身去陷害妃嫔,传出去都是难堪的丑闻何况他根本不相信林若秋会做这种事。

魏太后冷着脸道“皇帝,究竟是你太过宠爱林氏,还是你觉得哀家太蠢宫里的厨子会连桐油和香油都分不清么”

一面却摇了摇头,怅然道“大约在你心里,恐怕还以为哀家在陷害你的宠妃,存心与林氏过不去罢”

林若秋低垂着头,白眼几乎翻到天际,她能想象魏太后迫不及待要除去自己,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粗浅的手段,谁会傻到在吃食里头下毒,这不明摆着说自己是凶手么

无奈魏太后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此事疑点重重,众人亦不敢质问半句。

皇帝跟太后几乎比赛似的冷着脸,殿中气氛十分肃穆。

还是谢贵妃擅长处理这种局面,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臣妾也不信昭容妹妹会做这种事,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陛下不若请昭容妹妹暂且歇息几日,待事情查清之后再行论处。”

这意思便是要将林若秋禁足。

禁足这种事虽也不好受,但比起快刀斩乱麻的给她定下罪名,倒是有个缓冲的期限较好。魏太后这回几乎是牺牲自己的名誉来陷害她,林若秋不能不赏老人家一个面子,当下静静说道“臣妾愿意领罚。”

她本来也非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个性,更不想让皇帝难做,莫非要楚镇撕破脸指责魏太后无理取闹么天地君亲师,若皇帝对亲妈都不尊重,世人对这位陛下也无须尊重了。

楚镇微微阖目,“既如此,先将林昭容挪去听雨楼,若误会最终得以澄清,再搬回琼华殿不迟。”

皇帝莫非要将她打入冷宫林若秋先是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已失宠了,及至接触到楚镇安抚的意思,她才心领神会明白过来敢情他以为琼华殿里暗藏奸细,在那糕饼里头做了手脚。

这样也好,她若搬去听雨楼,一方面能使隔岸观火之人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她在听雨楼有皇帝的亲卫,自然安全更能得到保证。

既知楚镇对自己并无怀疑,林若秋便一切皆安了,她最怕的就是楚镇不信自己,那她再清白也白搭。现在却好说,只要皇帝还记着她、念着她,那她总有出来的一日。

林若秋再度躬身施了一礼,便跟随魏安默然退下。

魏太后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神色,比起方才虚弱之状却好得多了。

赵贤妃方才看了半天热闹,始终没找到插话的机会,此刻趁机说道“陛下,昭容妹妹既已挪去听雨楼,公主便无人照拂,不如由臣妾”

楚镇冷冷打断她,“不必了,朕会命人将公主移去太和殿,由朕亲自照拂,方可安心。”

赵贤妃不禁傻眼,她以为经过此事,皇帝多少会对林氏有些不满,莫非他竟深信林氏是无辜的么林氏何德何能

怏怏别过头,正对上谢贵妃似笑非笑的眼,赵贤妃不免更加生气这谢氏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横竖火没烧到她俩身上来,可两人终究也没讨着好。

不提众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皇帝脸上似乎颇有倦容,只冷冷向魏太后说了声“儿臣告退”,便大步离去。

似乎完全没将这位母后的面子放在眼里。

魏太后脸上微微僵硬了一刹,随即恢复如常。

众人见状,各自施礼告退。

内室之中,魏太后凑着痰盂呕了好一阵子,直至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这才觉得神智略清爽了些。可到底是上年纪的人,哪经得起这般上吐下泻的,更别说昨儿个往茅房跑了一夜,魏太后只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满头满脸都是累出的汗。

崔媪只好拿棉布细细为她擦拭干净。

忽见屏风后一个窈窕的人影闪身出来,魏太后即刻重重掴去一掌,厉声道“你给哀家的下了什么药”

魏语凝跪在地上,并不敢捂脸,只平静说道“只是些寻常下痢的药物,太医说您近来有食积之症,腹胀若鼓,原该如此治疗。臣妾并不敢有损太后凤体。”

魏太后冷笑道“你倒撇得一干二净,那芙蓉酥的桐油莫非不是你加的”

就算那林氏真有不臣谋逆之心,魏太后也不信她会在吃食里下毒,何况昨日送来的那篓酥饼魏太后碰都不曾碰过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林氏的好意,想必林氏也知道这点。

魏语凝轻轻抬头,“太后您既然清楚,方才何故还帮臣妾隐瞒”

魏太后不禁气滞,难不成要她当面指认是自家的侄女儿想毒害她这位姑母,谁会相信说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本来如今的承恩公府就像个笑话了,魏太后不能让这件事也沦为街头巷尾的谈资,那她的老脸真该丢尽了。

魏语凝唇角微弯,似乎有几分欣慰之色,“可知母后与臣妾的用心是一样的,与其咱们窝里斗让外人拣了便宜,还不如栽赃在林氏头上,横竖母后也想早日除掉她,不是么”

“好,好,你总算肯说实话了,”魏太后颤巍巍指着她,几乎气得鼻歪眼斜,“你连哀家都敢利用,哀家就不该将你从白云观放出来。”

如今看来,魏语凝哪有半点清修的影子,倒比从前更变本加厉起来。

魏太后望见她那只血迹斑驳的胳臂,先前的疑虑再度浮上心头,“那晚走水真是意外”

魏语凝抬眸安静的看向对面,“若不是意外,母后您又将如何”

魏太后还能如何,人都已经回宫了,总不能再将这条毒蛇赶回去。且魏语凝借由护驾一事已经得了虚名,魏太后若再将此事拆穿,损失的却不知是谁的颜面。

“也罢,哀家从前没看出你的本事,算哀家瞎了眼。”魏太后一字一顿道,语中冷意清晰可闻。

魏语凝微笑着按住这位姑母的手,“臣妾可没说不是意外,对臣妾而言,母后的康健才是最要紧的,自然不愿母后您陷入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