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住的小区挺老的,是央美的一个退休老师宿舍区,位置很不错,但条件不是很好,江涛也一直没有换,边上住着不少原来或者现在的央美教授,各种各样,每到艺考季节,也就是这会儿了,总是见到有家长在外头晃荡——守株待兔。
林海文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个老教授出门,嚯,好家伙,个家长,后面跟着小孩,一下子围了过去。
有把老教授买菜的小拉车抢过去的,有两边给他一架,说是扶着的。
老教授那个表情啊,一言难尽。
有的是为了孩子来求指点,另外一些就纯粹是想要走个后门,艺术卷的评分,自由度是比较大的,除非是林海文这种好到了出奇,或者是水准差到了一定程度,中间那一拨上一个档,下一个档,其实就在评卷老师的一念之间。
但凭什么呢,你扶我过一次马路,问题我本来还不用过马路,就想要我违背原则,哪儿那么容易的。
江涛其实就招呼了一家人,林海文也认识,是雕塑系的老教授詹康,这位都七十多了,返聘在央美雕塑艺术研究所工作。
哲昇学的这个行当,其实在现代焕发出新的光彩。
说雕塑,很多人都觉得有点历史感,大卫雕像,断臂维纳斯,沉思者,米开朗基罗、罗丹、米隆,言必说文艺复兴,文必写古希腊风格。但到现在以来,所谓装置艺术,其实跟雕塑变得难分难解了,就是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表达一些看不懂的思想,这些东西跟波普艺术、极简主义等等,一同构建了现代艺术的主流。
不过詹康教授不是这一类,他是做领袖塑像成名的,所以地位很高,现在京城的主席纪念馆大堂里头那一尊,就是他的作品。
老头虽然做的东西很严肃,但人不是那样。
一进门就特别乐呵:“哎呀,现在阿姨出去买菜都不方便了,我们正愁着呢,这就有饭局上门了,还是林先生做东,赚大了赚大了。”
林海文赶紧让他们俩老两口坐下,帮江涛给他们上茶。
“詹老师,门口那些人,连您家保姆都记住了?”
“可不是么?”詹康一脸郁闷:“原本就是我,后来我老伴,再后来连阿姨都走不通路,怎么说都说不通,这群父母,也真是费尽心思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要说我们那个时候——”
“你这什么怪习惯,见到个没听过的,就翻老黄历?”他老伴不愿意听。
“你去厨房帮忙,去去去。”
林海文就见着他老伴被轰走了。
“林先生,我跟你说,你们现在是遇到好时候了,我们那会儿学习多难啊,一个人的火车票、粮票都得全家挤出来,其他人别说来堵老师了,连京城也到不了。父母就只能眼巴巴地在家里等着盼着,我们在外头学习的,心里那都是沉甸甸的啊,生怕自己学不好对不住一家人省吃俭用挤出来的口粮。现在这些年轻人,不说别的学院了,就是央美的,那也没几个全心全意学习的,浮躁的不得了。我记得,那是五十年前了,我一个人……”
林海文对这些老故事还挺有兴趣的。
等着百味楼送菜的时候,一直听了一个多钟头。
詹康今天说了个过瘾。
简直是连饭也用不着吃的意思了,眉飞色舞、满目光彩。
说起来,林海文遇到的这些老同志,都还挺喜欢跟他讲古的,他总结了一下,大约是他又有资格又无知的缘故。资格嘛,不需多说,就说詹康,他喜欢说,也不可能去大街上拉着一个人就说,也得看人。再说无知,他年轻啊,对以前那个时候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就是一张白纸啊,对他说起来,那多过瘾啊。
“今天是有的吃有的说,开心死了。”詹老师老伴,看到他一脸光的样子,跟林海文说:“他那些老黄历是很久没人听了,今天是捞着一回。”
百味楼的菜味道还是很不错,边吃又从詹康和江涛那里,听一轮他们出去采风尝过的山珍海味,山南的蘑菇,天西的鱼,阳江的豆腐,中河的面,天南海北一顿侃,愣是吃到了三点多才结束,连午睡都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