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甚深且心惊胆战的赫尼波利斯即使见到被解救出来的母亲安然无恙,也并没有让他得到多少安慰。夜晚,他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里就是浮现出白天所看到的惨象,耳朵里塞满了民众的哭喊声,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时,才因过度疲倦而沉沉睡去。
到了中午,他才醒来,只好早餐、午餐一起吃了。
和他一同进餐的还有他母亲。阿罗布玛斯虽然谋反,却也只是将哥哥的遗孀软禁,其他待遇还像往常一样,因此这妇人没受什么伤害,只是担心儿子的安危,现在赫尼波利斯平安回来,又击败了叛乱者,她的心情一直不错:“孩子,上午艾里安多斯来找过你几次,被我挡了回去。”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赫尼波利斯嚼着面包,想着其他事,无精打采的问道。
“他问那些被关押起来的平民怎么处置?我让他将他们全部释放了。”赫尼波利斯的母亲是卢卡尼亚贵族、原拉俄斯大首领图拉的表妹,图拉将其许配给阿维诺吉斯,其实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和笼络作为原绪巴里斯人后裔首领的阿维诺吉斯,因此阿维诺吉斯和他的妻子的感情并不好。
后来阿维诺吉斯与戴奥尼亚联合,推翻了拉俄斯城卢卡尼亚人的统治,图拉及其势力几乎被屠杀殆尽,之所以没有处置自己的卢卡尼亚妻子,一方面是因为她是赫尼波利斯的亲生母亲,另一方面是几十年来,卢卡尼亚人统治拉俄斯,与绪巴里斯的希腊后裔已经渐渐有所融合。当阿维诺吉斯叛乱时,就有不少卢卡尼亚小部落表示支持和臣服,因此有一个卢卡尼亚妻子,正好可以让不安的卢卡尼亚人放心。
但是这位妇人却将自己家族覆灭的仇恨记在心上,今天她才算有了真正的笑颜:“那些平日里只会在泥地里打滚儿的‘黑猪’(昔日拉俄斯的卢卡尼亚人对叙巴里斯奴隶的蔑称)早就该死了!儿子你干得好,就是这些人当初杀了你图拉舅舅全家!你知道吗,你舅舅的二女儿、你的表妹长得那么漂亮,当初我可是跟图拉说好的,要让她将来做你的妻子,可是那些该死的——”
“够了!”赫尼波利斯猛然将盛满葡萄酒的木杯砸在地上,酒液四溅。
妇人吓了一大跳。
“我吃饱了。”赫尼波利斯站起身,没看自己母亲一眼,转身往外走。
“赫尼!”妇人可怜巴巴的喊了一声。
赫尼波利斯没有回头,他心中憋着一口气:他惩处那些帮助阿罗布玛斯篡位的官吏和部落首领,不是为了报复他们的背叛,而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政治制度,一个像戴奥尼亚一样、人人拥有土地、拥有参与政治权力的制度,他和他那位仇恨拉俄斯民众的母亲是不一样的!但是——
一想到遍地的尸首,那一双双仇恨的目光……他鼓荡起来的意气立刻泄得一干二净,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就像阿罗布麻斯所说的,我做事太过激了?……
阿罗布玛斯……赫尼波利斯又想起昨夜他看到他唯一叔叔的尸首时,心里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小时候叔叔陪他一起玩耍的情形,这让他的心中感到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他漫无目的的一路闲逛,最终来到紧挨他家府邸的市政厅。
市政厅议事堂中央摆放着一把精美的座椅,他信步走上去,慢慢坐下,面对着前方环形的一层层石凳。
这个议事会堂是赫尼波利斯父亲在三年前参照希腊城邦建造的,但是与戴奥尼亚和其他大希腊城邦不同的是,这个会堂中央多了一把椅子,一把专门供终身执政官就坐的椅子。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他的叔叔坐在这把椅子上是否有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感觉,他却完全没有这种美妙的体会,反而如同被几十双饿狼般贪婪的目光聚焦的羊羔一样,让他恶心难受。他即位执政官之后来过议事堂几次,就不愿意再来了。
此刻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空荡荡的会场发呆,直到艾里安多斯急匆匆的走进来:“大人,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赫尼波利斯回过神来,看着父亲留给他的这位忠诚的手下一脸焦急的模样,意兴索然的问道:“又有什么事?”
“那些被释放的贫民不愿离去,反而追问什么时候兑现大人你许下的承诺。”艾里安多斯的话让赫尼波利斯莫名的火起:“兑现?!他们还想我兑现承诺?!看看他们所做下的这些事,我没有将他们一一处决,已经算是对他们的仁慈了!……”
赫尼波利斯大喊大叫,发泄心中的不满,他没有想到以往在他眼中可怜巴巴的贫民转眼就变成凶恶的暴民,还如此的贪婪。但他也只是泄恨般的说说而已,他自己向神祗发出的誓言他当然要实现,而且拉俄斯现在的局势也不容他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