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淡声道:“既这么着,如芝你先跟白桃回去拿了耳坠子,那样小的东西再丢了也不大好找。”
如芝道:“可是三妹妹……”
老太太立时打断道:“你三妹妹要跟我一道去看楠哥儿,你先回去也无防。”
如芝眼里闪过不忍之意,又想着此时当着老太太的面也不可能再跟如意说什么,不如先回去,待如意离开了老太太再告诉她去,她若再强留下,反倒惹老太太怀疑了,于是,她道:“那如芝先告辞了。”
如意见如芝眼色不对,却也猜不出到底所为何事,于是她对冬娘道:“姑姑,我昨儿为楠儿买的端砚忘拿了,你赶紧回去拿。”
冬娘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老太太见如芝走远方携了如意的手去了懿馨斋,湖笔忽见老太太和三小姐竟相伴着有说有笑的进来了,一时间竟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虽然近日老太太待三小姐和善,但也从未这样亲热一起跑到懿馨斋来,她连忙命人通报去了,自己掸了掸衣服,赶紧迎了上去。
沈景楠起先听说姐姐来看他了,自然是高兴的很,后又听大篆说老太太也一起来了,心内微觉得有些不自在。
老太太待他在明面上看着挺不错,但话语间总显得冷冰冰的,来了也只多问他课业的事,又时常吩咐丫头说他年纪小,不宜读书太苦,让丫头们不要太过拘束着他才好,他不大懂老太太是真为他好还是假为他好,但总隐隐的觉着老太太并不打心眼里喜欢他,不过姐姐也劝诫过他,凡事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在明面上还得做出该有的样子,想着,便甜甜的笑着走了出来,跟老太太请安问好。
老太太见沈景楠长高不少,虽满团孩气,但细看眉宇间似有南宫晚之风采,华贵大气,她招了招手笑道:“楠哥儿,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这阵子府里事多,也未曾抽得空来看你,你父亲临去宁西前还前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好生照顾你,不如你搬到我屋子里去,那样照顾起来也方便。”
如意笑道:“楠儿是个淘气的,这会子搬到老太太屋子岂不让老太太烦神。”
沈景楠甜甜笑道:“老太太疼爱楠儿,楠儿也自当孝敬老太太,万不敢叨扰了老太太。”
老太太复又拉住沈景楠的手笑道:“偏你这孩子说这些见外的话,咱们祖孙之间该亲厚些才好。”
如意又道:“正是因着祖孙亲厚才更应该多为老太太着想,老太太不仅有楠儿这一个孙儿,还有瑞哥儿,就算不论这府里的哥儿,也还有着几个孙女,若老太太独独带了楠儿去,难免会让人说老太太偏私,为着老太太提拔如意当家的事都不知被多少人嚼了舌根去,如意怎么敢再让老太太到那风口浪尖去,这不仅是楠儿的一片孝心,也是如意为老太太的一片心。”
老太太见如意话说的密不透风,不由笑道:“你这小嘴说出来的话我不应也不行了。”
沈景楠软糯糯道:“老太太疼惜楠儿,楠儿是知道的,姐姐也时常教导楠儿日后定要孝敬老太太,那书里也有这些礼仪仁孝的大道理,晋朝有个叫王祥的人卧冰求鲤,楠儿不敢自比,楠儿虽不能像王祥一样孝顺,但也不敢给老太太添了烦忧,如今这屋子里一切都好,老太太大可放心。”
如意听沈景楠说出这一番话来,心内难免五味杂陈,在这宁远侯府她只有楠儿,楠儿也只有她,若不懂得人心算谋,怎能安然活下,可听楠儿说出这样讨好老太太的话来,她又觉得十分苦涩。
老太太听了,微微沉思,又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话还算满意,“这屋子有三丫头打理我就放心了,只是今儿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看看这屋子里的丫头婆子是否妥当。”
如意听完,连忙命着湖笔将大篆,小篆等丫头一起叫了过来,篆书心思透通,只端茶侍奉了,老太太一一看去,这些丫头打扮朴素,也不十分着红穿绿,妖妖娆娆了,个个模样周正端庄,只是那名字倒叫她叫混了,也不知哪个篆对哪个篆。
老太太点头赞了如意眼光好,又吩咐丫头婆子不可让楠哥儿看书太晚,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是其次,身体也最要紧,说完,方起身回去。
如意少不得送了老太太出屋,又立在门口看了会方折回了懿馨斋,沈景楠忙甜腻腻的叫嚷着三姐姐,又让他抱,又让她教读书写字,如意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时光陪着景楠,她握着楠儿的手写字时倒恍如隔世似的,她的恪儿也曾经那样软软的叫她母妃,那双小手也曾经这样的温软如玉,想着,那眼里盈出一滴泪来,她的恪儿再不会回来了,还有那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回来了,她只有楠儿了。
沈景楠在如意面前全然是一派孩子天真,他知道唯有在姐姐面前他才可以当个真正的孩子,可为了姐姐,他却不能一直当个孩子。
姐弟二人享受了少有的温情时光,如意只待到申时三刻方才离去,刚到晚晴阁冬娘就来回报道:“小姐,奴婢一路小心跟着,二小姐确实跟着白桃去老太太屋里拿了红翡翠耳坠子,奴婢怕被人发现,也不敢问二小姐,就先回来了,如果二小姐真的事,待会在议事厅抱厦内用饭去自然会跟小姐说。”
“兴许是我想多了,但今日见二姐姐脸色不大对,这才派你跟着,老太太一心想让她入宫,也不至于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如意正说着,那眼皮突沉沉的跳起,似有心绪不宁似的。
到了用晚饭时分,却并未见着如芝,如意赶紧又派人前去打探,方知如芝外祖母得了病,连赶着派人来接如芝回去照顾几日。
如意深觉不妥,如芝还协理管家,怎可能好好儿的去了她外祖母家,况且白日里如芝似乎有话对她说,偏偏老太太赶了来把如芝支使走了,这当中肯定有事,只是这事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如芝的她一时也想不明白。
按理说老太太精心尽力培养如芝,必不会害她,况且现在如芝还未得见皇帝天颜,也不可能入宫,至于如芝遇到那江湖草莽更是一年后的事情,断不会在现在生出什么事端,难道老太太是冲着自己来的,想想也是,老太太不可能毫无动静的将这样大的家业交给她。
正自想着,忽听见一阵哭闹声传来,只见那五姨娘孟瑞珠冲了过来张口便道:“如今三小姐当了家,也不把我这做姨娘的放在眼里了,你父亲刚刚去了宁西治灾,你就把我踩到脚底下去了……”说着,便往地下一坐,鼻涕眼泪一起都哭了出来。
如意忙问道:“姨娘好好的跑这来闹什么?我竟不知姨娘究竟是何意思?谁敢踩姨娘了?”
五姨娘道:“如今你在府里一手遮天,除了你谁还能踩我?”
如意脸一冷道:“姨娘既说我踩了你,就把话清楚,何必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让下人看见像个什么样子?”
冬娘和莲青忙过来劝道:“五姨娘赶紧起来,瞧瞧这一身新衣裳坐在地下倒弄脏了,五姨娘就算不顾及自己的体面,还该顾及二夫人和二老爷的体面,怎么说那姨娘你也是二夫人屋子里出去的人不是?”
五姨娘双手一甩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龙泉窑青瓷胭脂盒往地下一扔道:“府里的姨娘今早人人都得了新缫就的蚕丝胭脂,偏给我了这一盒子普通蔷薇硝,我倒要问问三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为着那日的事,你故意给我穿小鞋的。”
如意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敛色正坐,淡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着这个,姨娘在闹之前也该去打听打听,这胭脂和蔷薇硝的价格本是一样的,因你屋子里的双喜说姨娘脸上犯了癣,这才拿了蔷薇硝给姨娘擦脸。”说完,便吩咐冬娘道,“你去把那采购胭脂水粉的人叫来,让她当面跟五姨娘说清楚,那些胭脂和蔷薇硝是不是按府里的定例给姨娘的。”
正从旁经过的三房周姨娘因着瑞哥儿之事一直找不到机会答谢沈如意,这会子正是好说话的时候,于是她停住脚步笑着上前道:“三小姐办事最是公允,非是孟姨娘一人得了蔷薇硝,这几日我因脸上犯癣也拿是蔷薇硝,这原是三小姐的一片好意,反倒叫孟姨娘误会了,再说这蔷薇硝并不是普通蔷薇硝,而是配了秘制花露制成的,颜色轻薄红润,又香又绵。”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孟姨娘瞧瞧我这脸,刚用了一天这脸上的癣就好了不少了。”
五姨娘本因那日在菊心苑受了气,对沈如意早就不满,况且蕊草那死贱蹄子抢白她,沈如意不仅不教训蕊草,还合着蕊草一起让她在老爷面前没脸,还连带着让老爷怀疑了是她透露的风声,自那日以后,任凭她使出何种手段,老爷都不进她屋。
再加上二夫人怨怪她没用,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今早得了蔷薇硝本来她也并未在意,况且旧日的胭脂水粉也未用完,所以未开了那胭脂盒子擦用,只是刚才好好的听富贵家的提起别的姨娘都得了蚕丝胭脂,偏她得了蔷薇硝,她气愤不已,也未及思忖,便认定是如意故意踩低她,连双喜都没来得及传唤,便气呼呼跑出兴师问罪了,好让沈如意落下了公报私仇,捧高踩底的名声。
如今听如意和周姨娘这样一说,她难免开始底气不足,一时间下不来台,偏偏双喜没眼色又跑过来,她怒双喜道:“小贱蹄子,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说那蔷薇硝是特意给我擦癣用的。”
双喜气怯道:“奴婢说了,只是姨娘那时在……”
“啪!”五姨娘更怒,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双喜脸上,“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那会子五姨娘正不自在,兴许是奴婢说的五姨娘没听见。”双喜捂了脸委屈道,这几日五姨娘成日里的发脾气寻人晦气,因着二老爷在临行前都未来看过她一眼,二夫人又责怪了她几句,她便拿小丫头来出气。
“好了!”如意脸一沉,站起身来道,“这会子姨娘也不必在这里拉拉扯扯,打骂小丫头了,不过就是一盒子胭脂水粉的事,也值得姨娘这样大动干戈,何苦来,既然那蔷薇硝让姨娘打翻了,也不必再添了。”
五姨娘讪讪道:“三小姐如今说一是一,这会子多拿点钱出来置办点胭脂水粉谁还敢说个不字?”
如意冷笑道:“我倒乐得拿府里的钱去做人情,只可惜老太太和二娘必会不依,还会说我不懂得心疼钱,五姨娘若想要格外施恩,何不跟二娘讨个人情去,这府里真正当家主事的是二娘却不是我。”
五姨娘喃喃道:“谁还敢找她去,没得讨骂。”说着,便低下了头,心里到底是不服,只怨恨着自己不该听那富贵家的撺掇,如今硝也打了,这个月反倒要拿出体己钱再去置办胭脂水粉,再细想看看周姨娘那脸上果真又红又白,连那癣也不见了,而自己的脸上因着又羞又愧反倒作起痒来,伸手抓了抓痒处,又讪笑道,“都怨那富贵家的没事跑来挑事,到底我是个实心眼的,一听见她的话,想也未想就跑来了,这会子事情我已经弄明白了,再不敢怨恨三小姐,还请三小姐见谅。”
如意冷笑道:“姨娘明白就好,我这里事多,一时间照看不过来也是有的,何况听闻今日二姐姐去了她外祖母家,明儿越发要忙了,五姨娘丢了蔷薇硝也不要紧,赶明儿等我有时间用那蔷薇花为你制成粉也是一样能治癣的,那样也用不着官中的钱了。”
五姨娘一听心内大喜,谁都知道三小姐不仅医术精湛,还会调弄花儿粉儿制成胭脂膏子,只是三小姐平日里太忙,也顾不上制膏子,最近为着治五小姐的脸倒抽空制了些美容去斑的膏子,那五小姐的脸上一日好似一日,连五小姐那样的脸三小姐都能治好,更遑论她脸上的癣了,只是三小姐与她不大对,怎好好的肯为她制蔷薇粉,想着,却不由的笑道:“哪敢麻烦三小姐为我制蔷薇粉?刚才我不分青红皂白的闹了一场,心内又愧又悔,更不敢让三小姐再为我劳神。”
如意笑道:“既然姨娘体恤如意,那如意也无需再费神制粉了。”
周姨娘上前对着五姨娘道:“如孟姨娘不嫌弃,可派人去那取些蔷薇硝,我一个人怕也用不完。”
五姨娘眉心一动,外面买的蔷薇硝再好怎比得上沈如意亲制的,何况她也不愿去三房姨娘那里去取蔷薇硝,那三房老爷算个什么东西,根本无法跟二老爷相提并论,向来只有二房赏三房的,如今怎好反了过去,想到此,不由陪笑道:“都怨我不识好歹,辜负了三小姐的一片好心,这蔷薇硝是我自己打翻的,这会子也没脸再去周姨娘那里去取了,顶多就让脸上再痒一阵子吧!”
外面的媳妇都笑道:“姨娘闹了半日,这会子还有好多事都未来得及回呢。”
五姨娘呵呵干笑两声道:“耽误小姐办事了,我这会子就走。”说着,便带着双喜去了,到了半路又吩咐双喜道,“待会你瞅着三小姐没事的时候再跟她去说说,至于怎么说才不会丢了我的脸面你应该清楚。”说着,忽眉心一动,又叫回双喜低声耳语道,“那日在菊心苑三小姐那样说我,我到底心里不服,方才听她富贵家的说得了什么巧宗儿,又是什么废苑的,不如你……”
双喜连连点头道:“是!奴婢知道了。”
众媳妇见五姨娘离开了,忙撤了席,又见沈如意未动筷子,赶紧问着要不要另开一席,如意只淡淡挥了挥手道:“今儿二姐姐不在,一个人吃着倒没了胃口,且罢,你们有事赶紧回了,过会子我还要去老太太那里。”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如意处理完事务,带着冬娘和莲青前往康仁阁,兴许能从老太太那里打探到二姐姐的消息,毕竟二姐姐的突然离开必定跟老太太有关。
正行到一半,那双喜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道:“启禀三小姐,刚五姨娘回去一再怨怪自己不该驳了小姐的好意,这会子她的脸又作起痒来,她脸薄不好意思再求三小姐,奴婢不忍看着五姨娘受罪,这才大着胆子跑来求三小姐给五姨娘制些蔷薇粉治癣。”
如意笑道:“双喜,你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双喜低头道:“奴婢不敢。”
如意看了看双喜被打的红肿的脸叹气道:“你一心为你主子着想,也该为自己想想,瞧你这小脸肿的,倒让我于心不忍了,不如跟莲青去我那里拿些润颜消肿散吧。”
双喜感念道:“多谢三小姐关照,只是五姨娘的……”
“既然你来求,我少不得费些神了,你先跟莲青回去拿药吧。”如意又道。
双喜感激不尽,她虽然是五姨娘身边的大丫头,可也从未有人关心过她受没受伤,何况那日她烧纸钱的事三小姐也未责罚她,更未向别人透露半句,那五姨娘是个脾气不好的,而且时常受二夫人的气,五姨娘每每受了气,便要拿她们这些丫头撒气,她时常羡慕自己的姐姐杏喜最是个命好的,跟在五老爷身边也不用受闲气,也曾求过姐姐想个法儿求求五老爷和二夫人将她调到五老爷屋里去,哪怕降级做个二等丫头也愿意。
再说五姨娘时常受二夫人指使去害人,死了的四姨娘,疯了的三姨娘,都与二夫人和五姨娘脱不了干系,自己身为五姨娘的心腹丫头,也时常被逼着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为着这些事每每夜里做着恶梦都睡不着觉,本想着五老爷姬妾最少,现在就一个通房丫头,也就是她的亲姐姐杏喜,连正经嫡妻都还未抬,到五房去肯定少了勾心斗角,可直到有一天她亲眼看见姐姐与二夫人在一处商量事,她的心彻底凉透了,从此再不提去五房的事了。
“双喜,你愣什么神,赶紧走吧?”莲青见双喜傻愣愣的发着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哦……”双喜一怔,收回了神,想了想道,“三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意笑道:“你说。”
双喜道:“刚我看见富贵家的来找五姨娘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因着那日为了四姨娘,三小姐打了富贵家的,富贵家的心里恨着三小姐才撺掇五姨娘来闹的,这本也没什么奇怪的,令奴婢奇怪的是,自从三小姐当了家那富贵家的在府里便再无执事的权利,怎么好好的她说老太太又指派了她一件巧宗儿,更奇怪的是奴婢当时看她脸色不好,一点也不像得了巧宗儿的模样。”
如意听了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先跟我来。”
说着,二人来到僻静处,冬娘则站在一旁望风,如意又问道:“那富贵家的怎好好的跟你提起她得了巧宗儿?”
双喜轻轻摇了摇头低低道:“她原是府里的执事妈妈,这一向却着实被人踩到了脚底,这会子得到老太太的器重,岂不要显摆显摆,奴婢私心想着既然得了老太太器重,又在五姨娘面前显摆,必然会面露得意之色,可她却好似不大情愿似的,嘴里嘟哝道巧宗儿那么多,偏要指派她去什么废苑,当时她也只是自言自语,奴婢听得不大真切,兴许是奴婢听错了也未可知。”
如意静静听完双喜所言,只若有所思带着冬娘去了康仁阁,那双喜的心却突突的跳个不停,满腹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