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老太太便醒了过来,眼睛虚浮的肿成一条线,脸也肿成了一个大馒头,她脑仁疼的炸开似的,赶紧唤来白桃,那白桃囫囵一下从凉榻上爬起,一阵眼晕便急忙忙的进来,只道:“老太太,昨儿晚上也不知怎么的竟睡的那样死?”
“昨儿个晚上我屋子里闹鬼了。”老太太唇微微颤动,少顷又道,“还有那大房媳妇,竟然派人来想杀了我?”
白桃大惊失色,扶着老太太:“这一屋子的人都睡的那样死,想必是给人下了迷药了,幸好老太太没事,不然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老太太一把扶住白桃,白桃又是一惊见老太太的大腿上,脖子上都有血,忙不迭的唤着小丫头,康仁阁顿时一片混乱,老太太也不管疼,直接拉着白桃道:“赶紧去请大师来作法,这院子里不干净。”
白桃连忙派人就去了,刚到巳时就请来了两个大师,那两个大师极尽能事,诵经祈福,设坛作法,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念有词。
大夫人最讨厌这乌七八遭的歪门邪道,况且沈如萱的腿让那巫医给治坏了,她满腔怨怒无处发泄,一听人回报说一大早的老太太就请了法师作法,她气的什么似的,立马就派了侍卫要将两个大师驱逐出府。
老太太听闻消息竟不顾病体沉重,脸面肿胀,命人将她亲自抬到外面,看着一群侍卫执枪弄棒就要赶人,怒喝一道:“反了天了,如今这侯府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慕容府的狗腿子来管事,都给我滚!”
“老太太说的什么话?”大夫人的身上的伤才稍好些,就坐着春凳过来了,她瞪着大眼道,“老太太就算想作法,也该请那些名门正道的得道高僧来做,如今请这两个不僧不道的作法,弄着整个府里乌烟瘴气的。”
一时间,众人噤声,连那两个大师也收了家伙在站在一旁干眼看着,婆媳之间大小瞪小眼,分不出个胜负,大夫人高昂着头,一派傲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怒喝之声:“枉你还出自钟鼎之家,那三从四德都遵守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两个法师是入府来为老太太祈禳的,皇上以孝治天下,你倒好,敢公然顶撞母亲。”
大夫人回头一看却是沈致轩身着玄色长袍,腰间青色带子系着一块汉白玉,打着淡青色缨络,正红着脸色气愤愤的急步走了过来。
大夫人立时紫胀了脸色,老太太眼里却流下泪来,坐在椅子上惨戚戚的唤了一声:“伯晏,你瞧瞧你娶的这混帐老婆,如今都踩到婆婆的头顶上了。”说到伤心处,便直接拿了绣着暗花纹样的衣袖拭了泪哭道,“你瞧瞧,这府里还姓沈吗?”
沈致轩气的眼里直冒火星,这大夫人拿凝脂的性命要协他也就忍了,结果可倒好,昨儿晚上她去凝脂那儿,凝脂竟然寻死觅活的要上吊自尽,说大夫人太厉害她得罪不起,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脚往地下重重一跺,伸手指着大夫人道:“还不赶紧将你从慕容府弄来的这些狗腿儿一并赶走?”
大夫人盛怒,拧着脖子道:“这两个和尚大师也不知打哪儿请来的,哪像个驱魔的活佛,倒像两个江湖骗子,你跑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睁着瞎眼骂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公然顶撞老太太了,我不过是为她好,让她别叫两个骗子骗了。”
“你听听……听听……”老太太直指着大夫人向着沈致轩哽咽的说不出来话。
大夫人也不惧指责,只下了凳子缓缓踱到两个大师面前,一脸不屑之色:“若真是为老太太祈福来的,我也不会阻拦,我倒让老太太看看这两个妖僧是有真才实学,还是虚有其表。”
大夫人嘲讽引发两个大师的不满,其中一个叫寂圆的大师上前道:“这位夫人,你连我二人作法都未瞧见,怎可断定我二人是江湖骗子?”
另一位大师上前道:“这位夫人是富贵之人,且命中带煞,与我佛门三乘真昧无缘。”
大夫人因着昨晚派去的人没能得手,深恨老太太的老奸巨猾,所以今儿一早特来寻晦气,如今听这大师一说,倒被顶的一愣一愣的,她平时要强惯了,哪能受这等气,这妖师竟然说她命中带急煞,她怒道:“你休得与我胡说,什么命中带煞,一派胡言,若信了你的鬼话当真成了愚钝不堪之人。”
寂圆大师不慌不忙上前双手合十道:“夫人可曾读过《传灯录》,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中,必择一钝汉流传佛法,所以金莲法界才不容聪明人插足,这位夫人如此聪明,想必此生也入不得我佛门清静之地。”
大夫人被顶的瞠目结舌,沈致轩听见她的说辞,更觉恼怒:“还不赶紧带着这些人回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是皇上亲封的贞德将军,就算是你也不能在我面前拿大,这么些年,你何曾做过半分好事,如今还有脸来指责我?”大夫人目光如炬,冷哼一声道,“你若不想那个人死,你尽管留下来跟我抬杠,看谁耗的起谁。”
沈致轩愤慨之极,一听此言,也相信慕容湘兰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况且她慕容家有权有势,若真的要对付凝脂,怕凝脂到时必会死无全尸,他心里打了两个咯噔,气势便矮了半截,只沉着脸怒道:“怎么说这两位大师是老太太请来的,你再要强也不能要老太太的强,这事就算捅破天去,你也不能在老太太的院里的耀武扬武。”
“哼!”大夫人见沈致轩减了硬气,心里却更加来气,这沈致轩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连老太太都不顾了,说这些情面上的话给谁听,她恨恨道,“如今咱家出的多进的少,再不知节省,不到两年便尽数空了,老太太是咱家最大的人,更应……”
大夫人话未完,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又瞪了沈致轩一眼,拍手叹气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说着,又盯着大夫人道,“你放心,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你何苦在这里找借口,不过就是看我老婆子碍了你的眼,一大早的就来寻我晦气,盼着我早点儿死。”说完,复又击掌哭道,“今儿我倒要把这老脸都丢尽了,叫别人来评评理,这世上哪有这样做媳妇的……”
“老太太,母亲……”沈如萱一听绿芽回报说这两人掐起来了,她赶紧就命人将她抬了过来,果见老太太和自个母亲两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她一时气来一时急,“好好儿的这是怎么的了?”
“萱儿,你怎么出来了?”大夫人连忙问道。
“母亲,你何苦一大早来让老太太不高兴。”沈如萱眼里有了泪,那泪珠儿就似珍珠似的落了下来,又对着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莫要怨怪母亲,纵使母亲有什么错,孙女代母亲给老太太陪不是。”说完,就要命人将她扶下椅子。
老太太两手往前一伸,抖得肿脸晃了两晃,只道:“萱儿,你脚上有伤,千万不可下来。”
大夫人眼里含着几分慈爱,冲着沈如萱道:“萱儿,这大早晨的虽说阳光不甚烈,但也晒的人够呛,你赶紧先回去吧!”
“老太太与母亲不再争执,萱儿便回去,老太太和母亲都是萱儿至亲至爱的人,就算争了个是非黑白来又有什么意思,倘或为此气坏了谁的身子,萱儿心里都不好受,就请老太太和母亲看在萱儿的面子上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沈致轩暗赞了一番,点头道:“萱儿说的甚为有理,你还不赶紧的回去,这会子反倒连个孩子都不如了。”
大夫人见沈如萱泪光点点,憔悴可怜,人也瘦了几圈,单薄的就像一个淡白色的影子,她叹息两声道:“也罢!”说完,手一挥那些侍卫尽数退去,大夫人转身就走,忽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道,“非媳妇一定要寻老太太的晦气,实在是老太太不顾念咱们的婆媳之情,这暂且不论了,萱儿这孩子一心为老太太着想,媳妇相信纵使老太太对媳妇再不满意,也断不会害萱儿是不是?”
老太太苍老的面容皱了皱,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放心!日后这些事不必再提,萱儿不仅是你的命根子也是我的,你若不强逼于我,我也不会拿你怎么着的。”
沈致轩和沈如萱听的发愣,也不知这两人含沙射影的说些什么,大夫人想着经此一闹,老太太也不会因着昨晚事迹败露而寻她的麻烦了。
大夫人拂袖绝然而去,老太太痰气上涌堵在喉咙里便咳不出来,虽有大师作法,但老太太的身体却并未好转,反更重了。
大夫人在盛园只白了白眼睛对着沈如萱道:“怎么样?就算请了大师也不中用,若那两个大师不是骗子,老太太的病怎会更重了。”
沈如萱白着一张脸问道:“母亲,女儿不懂你为何要跟老太太作对,咱们要对付的人不是老太太,是那两个贱人,贱人不除,你反倒多树老太太一个敌人,这不是得不偿失,自己寻自己晦气吗?”
大夫人的脸微微抽搐着,静默的看着食指上一枚巨大的纯金嵌绿松石的圆环戒指,这还是她当年打第一次打了胜仗皇上赏赐的,如今物是人非,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英姿威武的贞德将军了,如今她也成了这后宅内院的怨妇,她叹息一声道:“傻孩子,你当母亲喜欢没事找事做,实在是老太太做的太过,拿捏着我整个慕容世家的把柄处处掣肘我,昨儿晚上我……”大夫人悄悄的一并说与了沈如萱听。
沈如萱又惊又怕,若慕容世家倒了,她半分好处也落不着,相反也很有可能丢了脑袋,她呆愣愣的摇头道:“老太太不会真那么做的,她只是吓唬母亲的。”
“有道人心难测,这东西捏在她手上总叫我日夜悬心,何况她现在一心向着二丫头,谁知道她日后若见二丫头发达了,会不会厌弃了你。”大夫人微一顿又道,“你也不想想你成为不祥人之后,她是如何待你,又如何待二丫头的,也就你心眼实,忒傻气了,人说兔子逼急了也蹬鹰,何况老太太还不是兔子,却是只最最狡猾的老狐狸。”
沈如萱目光投向远方,想起往往种种,对老太太也有了几分怨恨之意,大夫人见沈如萱不说话,还以为她没想通,又劝道:“你也休怪母亲与老太太作对,恶人自有恶人磨,今儿我不这样恶人先告状的闹上一闹,指不定老太太还会怎么样发作呢?现在可好了,事都摆到了明面上了,她也好消停些日子,只可恨那信母亲硬是无法弄到手。”
“母亲难道就不怕老太太现在蹬鹰?”
“现在她不会,这件事兹事体大,若不是牵涉到沈府的重大利益,她不会如此轻率,一旦闹破,死的可不至我慕容家,何况我是慕容家的大媳妇,若要诛灭九族,这沈府也要被诛灭的,再加上平南王是她女婿,她必不会因为我跟她这样一闹就蹬鹰的,若要蹬也要等到她将一切安排妥当无后顾之忧的时候再蹬,亦或我要将沈府变成慕容府,到时她就成了沈府的大罪人,那时候说不定她会孤注一掷。”
沈如萱摇了摇头道:“可女儿还是觉得母亲闹的不妥。”
大夫人因着沈如萱的腿跛了,生恨那鬼市巫医,她完全忘了若不是那鬼市巫医,沈如萱只早被火蚁咬断筋脉死了,她单单只拿沈如芝与沈如萱作比较,将满腔悔恨和憎怒都移到别人那里,什么巫医邪道妖僧法师的,全都是狗屁!她就要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这些个装神弄鬼之人。
只可惜到最后羞辱的是自己,她万料不到伯晏敢跑来指责她,看来他是觉得那玉凝脂活的太好了,赶明儿就派人将那贱女人的脸划花了,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只是这些话她也不好跟沈如萱提起,又见沈如萱有责怪她的意思,心里微觉不快,话语也冷了几分道:“你还小,有些事你想不透,母亲做的事自有母亲的理。”
沈如萱也不敢再说什么,大夫人凝神一想,忽拍了大腿道:“萱儿,你觉得老太太待你好是不是?”
沈如萱点了点头,大夫人眼睑垂下,冷然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把你至于何地?”说着,她又悄悄说了几句。
“母亲,咱们这样逼着老太太想来也不一定有用,她现在还指望着沈如芝呢,就算我装的快要死了,求她给了那封信,她也未必会给,不如等咱们治死了沈如芝,她只有我一个孙女,到那时兴许成功的希望会大些。”
“也是。”大夫人颔首食指抵着下巴,一双三角眼皱到了一处,独留个乌黑的瞳仁的黑漆漆的叫人看着有些可怖,半晌,她又道,“你外祖母跟我说过,毁她身亦或毁她容都可以,只是府里如今是多事之秋,人人都在传我克待二丫头和三丫头,前儿晚上瑞亲王府的人都跑来了,指不定还要怎么在外面歪派我,我若要此时行动,便会落了疑影,不如等待时机,再图后谋。”
“母亲,哪还有时间等啊?”沈如萱大急,那鼻尖上全是一层细细的汗珠,汗珠汇聚到一处形成一个圆圆光圈,滴落下来,“你有时间等,那贱人可没时间等你,赶明儿个圣旨一下,贱人入了宫,难不成母亲还能跑到宫里对付她不成?”
大夫人拿了一丝绢帕替沈如萱拭汗,又笑道:“你这孩子性子随了谁,怎这般急躁,你放心,那圣旨暂时不会下了,你表哥已经送了绝世美人入了宫,说不定皇上到时看着美人喜欢都忘了她了。”
沈如萱激动道:“母亲,你说的是真个?”说完,又捶了捶床道,“若要毁她容需毁个彻底,不然那沈如意会治,到时咱们又要白费一番心思,最好连沈如意一起毁了,叫她两个得意的穿一条裤子去。”
大夫人想了想道:“萱儿,你放心,我听说那绿矾用火点燃制成液体,那液体腐蚀性极强,管它什么东西一碰就烂,只要被绿矾液腐蚀到脸,那就算再神的医也救不回那张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