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嬷嬷望着沈如萱怅然若失,表情呆滞的样子,心内大不忍,直摇了摇头拿了银子出了屋门,沈如萱曲起双腿将头枕在膝盖上呆呆的望着外面明朗的天空,嘴唇上裂露出个阴森森冷然然的笑,那白色的牙齿似乎还冒着幽幽冷光。
痛,她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痛,她望向腿踝上缠满的纱布,发出咯咯咯的笑,那笑里透着嘶哑和绝决。
季嬷嬷摇头晃脑的走到外面咳声叹气,嘴里叽里咕噜道:“小姐弄这劳什么子的绿矾做什么?”说着,便走了。
慧晴本就觉得今日沈如萱有古怪,所以特别留了个心眼,因知道季嬷嬷是个无主见无成算的人,本想从她嘴里打听点什么,谁知她悄悄儿的跟在她后头,她倒自己说了出来。
不管大不姐弄绿矾要做什么,她需得通知三小姐,她一家老小的性命全都捏在三小姐的手上,她不敢有半点马虎,况且她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三小姐教她说的那些话倒救了她一命,俗话说良檎择木而栖,大夫人手段残忍,那绿芽就是个好例子,不过是不设防错了一句话就遭了毒打,如今连跟着大夫人时间最长的小丫头见到她都像见到鬼似的,她若再跟着大夫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况且她心内对二小姐也有愧疚,毕竟二小姐曾待她那样好,她不该糊涂油蒙的心的害二小姐,到现在弄得自己骑虎难下,如履薄冰。
想着,她便趁着大夫人睡觉,沈如萱怔忡之时脱个了空悄悄儿的递了消息。
……
如意已经起了床,如今摆脱了府里那些烦难事倒也落得轻松自在,因着阿日阿月的到来,别人不说,莲青最喜欢热闹,高兴的什么似的,只可惜阿日阿月有哑疾,不然莲青必定要东拉西扯的问东问西了。
阿月跟着如芝去了芝馥院,这一对姐妹连夜间都守在两位小姐身边不敢有半分马虎,如意见阿日阿月的哑疾倒不似寻常人的又聋又哑,又仔细为她姐妹二人搭了脉像,检查了嗓子,却惊讶的发现这姐妹二人的嗓子是被人毒哑的,虽还能救,但中毒的日子太长,没个一年半载是调理不过来的。
阿日阿月自小因有哑疾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嘲笑,后来父母亲见她们没用便将二人丢弃在荒野里,若不是碰到了姑姑,她二人早死了。
阿日自小便喜欢与都穆伦在一处玩耍,都穆伦是个急躁了,见她说不了话,时常急的抓耳挠腮了,后来她姐妹二人会了些哑语总算能跟人通话,但能懂她二人手势的能有几人。
如今听如意说她们的嗓子还有得救,二人从心底里升起喜悦之感,特别是阿日,为着自己是个哑巴每每的觉得自己配不上都穆伦,现在可好了,她终于有一天可能跟都穆伦说话了,别说一年了,十年她都愿意等,倒是阿月平日里沉默惯了,喜悦之情倒没有阿日那般激烈,不过她倒是很相信如意的医术,不然也不会给了玄洛公子两年的性命。
想到玄洛,就像那天边最不可捉摸的云朵,她脸微地一红,却不敢做半分奢望,自打她见到如意,便知道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玄洛那般的人物,虽有些酸楚,但更多的是欣慰。
晨起,微微的落了一阵小雨,小雨过后却有阳光穿破云层透过几许红光来,空气里的花香悠然飘飘,如意穿了一身窄袖云青色对襟羽纱衣,袖边领边绣着几枝碧萝纹样,淡青色纽罗裙曳地,青丝如云,正静静的站在那里笑着对阿日招了招手。
阿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三两步就走到如意面前,如意拿了银针取了哑门,耳门,翳风,大陵等几大穴位将银针缓缓捻入,针灸需得每日早晚两次,在晨起空腹之前一次,睡前再一次,是以阿日扎完针,便听到了如芝的声音,阿月一大早的就跟着如芝过来了。
如意又取了银针替阿月也扎了穴位,刚扎完,莲青和沁夏一人端个黑漆盘子就进来了,如芝笑道:“咱们在她们面前用早饭,岂不要勾出她们肚子里的馋虫来,也罢,待阿日阿月扎好,咱们再用饭。”
如意微微一笑道:“也好,左过个一刻钟,等等也无妨。”
阿日阿月扎的刺猬似的,只不好意思的腼腆着脸笑了笑,莲青和沁夏正欲撤走盘子,冬娘急呼呼走了进来道:“小姐,刚慧晴递来消息,说大小姐知道自己要嫁给平南王,昨儿晚上寻死觅活的闹了好大阵杖,今儿一早醒来倒安静了不少,她拿了银子叫她的乳母季嬷嬷去弄绿矾,奴婢也不这大小姐意欲何为?”
如意望着案几上那缠枝牡丹翠叶熏炉内飘着淡淡百合香气,袅袅青烟缓缓升腾,眉心凝着一点乌云之色,如芝见她脸色不太好,连忙问道:“三妹妹,那绿矾可是作什么用的?”
如意转头,从窗前射进来的淡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细微的汗毛铺上了一层淡淡金黄,她蹙眉道:“绿矾说起来也是一种药,可以燥湿化痰,消积杀虫,止血补血,解毒敛疮,只要若用火点燃制成液体,那液体腐蚀性极强,有些偷儿拿绿矾制成液体腐蚀人家的墙壁偷盗。”如意脸色微微发青,顿了顿又道,“姐姐细想想,若那样的东西泼在人的脸上身上会如何?”
如芝心下陡然惊悚不已,眉间拧成个轻淡的川字型:“难不成她想拿这东西来对付咱们?”
如意默然片刻,微微颔首道:“虽不敢说十分把握,却也得了八九分,沈如萱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这绿矾可以腐蚀人的肌肤,所以弄来的,若她只是单纯的想拿绿矾作药,何需神秘秘瞒着慧晴交待季嬷嬷去,况且她身上的病也用不着绿矾。”
“若果真如此,她可真够歹毒的,兴许她几自己跛了脚又要嫁给平南王,心内绝望至死,想拉咱两个垫背去吧!”
“一旦被绿矾腐蚀了脸,别说是我,就算是找来神医也毫无办法,除非跟沈秋凉一样弄张画皮戴在脸上,那样无疑是饮鸩止渴。”
“妹妹可不就是神医。”如芝的眸光看着如意微微一滞,“若连妹妹都没有办法,相信这世上再无人有法子了。”
冬娘和莲青,沁夏听的俱骇然变色,若一朝不慎岂不有可能会毁了二位小姐,冬娘连忙道:“二位小姐以后只可待在院子里,再不可出门一步,谁知道那大小姐派了什么人暗中使绊子,这府里可来了不少慕容府的高手侍卫啊。”
莲青将长漆盘子往桌上一放,连声道:“姑姑说的有理,咱只不出这屋门,她还有本事跑到我们屋子里。”
如芝垂着半边脸摇了摇头道:“是祸躲不过。”
沁夏点头道:“咱们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啊!何况三小姐刚说了那东西能腐蚀墙壁,奴婢听着就渗得慌。”
“听说那绿芽被打得不成形了吧?”如意慢幽幽的问道。
莲青不解其意回答道:“小姐,这会子问起绿芽做什么?”
冬娘两手一拍道:“咱们倒忘了绿芽这颗棋,她在大小姐面前时常挨打,早就生了反叛之心,如今又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差点被打个半死,大小姐现在不相信慧晴,如今身边也只有季嬷嬷和绿芽可用,若绿芽身体得好,必是知道她要做何行动的。”
如意目带赞赏看着冬娘道:“姑姑早就想好了,所以才会日日派人去绿芽那里一探虚实吧!”
如芝笑道:“姑姑是经事的人,凡事都比我想的周到,只是绿芽现在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沈如萱如何用她。”
如意缓缓起身拿开药箱子拿了一个塞着红臼儿的青瓷瓶递给冬娘道:“这是治棒疮的良药败毒玉露散,为今之计就让那绿芽好的快些。”
冬娘点了点头拿着药就去按排了,如意替阿日阿月拔了银针,阿日是个烈性子,急忙的手舞足蹈的拿手比划着要立时拿剑先杀了沈如萱去,阿月沉静直拉着阿日摆摆手。如意笑道:“若你这般明刀明枪的跑到盛园将她砍了,咱们可如何脱身?”
阿月冲着阿日比划道:“三小姐说的事,若这像这般沉不住气,咱们可犯了杀人大罪了。”
阿日微点了点头,如芝笑道:“阿日姑娘倒是个性子急的。”
如意笑道:“可不是嘛!”说着,伸手拉了阿日的手道,“她待在我这里自然着急,那都穆伦有事无事的也不能往咱府里跑。”
阿日脸一红,却也不逃避的肯定的点了点头,倒引得众人一阵笑,慨叹她图然女子的敢爱敢当。
如芝道:“既然在府里不方便,咱们也可以出去啊!整日介的闷在府里也无所事事。”
沁夏接口道:“刚还说要避祸不出这屋门的,怎么这会子就要出去么?”
如意正要说话,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甜甜的声音:“如芝姐姐,如意姐姐,还不快回来迎接妹妹。”
如意一拍手笑道:“又来了一个聒噪的。”说完,便拉着如芝的手迎出屋外,笑着道,“明欣,今儿怎么又是一大早的就来了,莫非又有了什么急事?”
明欣脸上带着阳光般的融融笑意:“难道没有急事就不能一大早的来给两位姐姐请安了么?”
“请安倒不必,你能来,咱们这儿也就热闹了。”如芝笑道。
莲青和沁夏赶紧去准备饭食,又问明欣道:“郡主来前可还用了早饭。”
明欣捧着肚子,小脸蛋儿一皱哈哈一笑道:“瞧瞧我这肚皮瘪了,都饿死了,赶紧准备好吃的来。”
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红稻米粥,松油卷儿,紫玉糕,金丝烧卖,翠笋丁儿……
明欣边喝粥边道,“二位姐姐可不知道呢?这两日父王整天在我耳边聒噪,我实在受不了想搬到公主姑姑那里去,结果被父王又训了一顿,今儿一大早忽派人来问我那鬼市神医,我一听坏了,那晚去鬼市请神医又大闹你侯府的事必是传到父王耳朵里去了。”明欣咕嘟一声将香喷喷的米粥咽下,手里还拿着个松油卷儿笑道,“所以我连饭也来不及用,先跑到二位姐姐这里避祸来了。”
如芝拿了一块丝帕替明欣拂去嘴角边的一粒米,感叹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
明欣挥手一笑,就打断了如芝的话,嘴里叼着松油卷儿唔唔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如今救活了姐姐明欣心里很是高兴呢!若明欣有一天遭了难,相信二位姐姐必会奋不顾身的也替明欣解难的。”
如意爱惜的看着明欣,见她吃的香甜又拿筷儿替她夹了一个金丝烧卖道:“你慢些儿吃,可别咽着了。”
明欣笑嘻嘻的用完早饭,如意又道:“今儿晚上你还回去不?”本想让明欣留宿,可一来明欣未出阁无故夜宿别人家里会惹人话柄,二来沈如萱弄来绿矾,她不能让明欣留下担受一丁点风险,那液体但凡溅到一丁点就会烂了皮肤。
“我待会就回去。”明欣复又笑道。
“你来避祸的,怎好好的这么快就要走,难道不怕你父王再找你?”如芝问道。
“我就是等父王进宫才回去的,这两天父王日日都要进宫,也不知她打听鬼市神医做什么。”说完,她眉眼里忽晕上了一层淡淡喜意,“待会他还要来王府,他伤了脚,我若不回去……”话未说完,便不好意思再说了。
如意和如芝知道明欣口中的他必是慕容逸,如意心慨叹,明欣什么都好,偏偏将真心错付,她总要想着法子让慕容逸暴露出他真正的面目,因着大夫人的回归,慕容逸倒来府上去过盛园拜访过一次,忽地,如意感觉头顶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连忙问明欣道:“你的那个他怎会伤着脚了?”
“好姐姐,什么我的那个他,人家明明叫……”明欣低了头含羞的俯在如意身上。
“叫慕容逸是吧!”如芝伸手拿了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绫扇往如意和明欣身上扇了扇又笑道,“瞧你这么大个人还腻在三妹妹的手上,这大热天的,腻出汗来弄化了妆可怎么见那个人呢?”
明欣与如意和如芝本就无话不说,如今见如芝打趣她,她转身俯上如意身道:“好嫂子,你就做明欣的好嫂子嘛!”
如芝拿着扇子轻轻往明欣身上一拍笑道:“又胡浸了,好姐姐还差不多。”
“好吧!好吧!”明欣扭了扭身子,“好姐姐。”
说完,便安静的坐了下来,又叹息道:“好好儿的也不知怎么了,他那般不小心给碎瓷片割伤了脚了。”
“左脚还是右脚?”如意和如芝齐声问道。
明欣笑道:“奇了怪了,往日二位姐姐都不喜欢跟我说他,怎么偏偏今日这般关心起来了。”
如意嘻嘻笑道:“咱们明欣妹妹喜欢的人我们这当姐姐的自然要关心关心。”
明欣叹息一声道:“右脚。”说完,她停了停又道,“他都伤了还不忘亲自给我送果线茶来,他知道我喜欢新奇,所以才特特意托他的哥哥在苗疆弄来的。”
如意和如芝心头疑云顿时,那日夜里前去老太太屋子里的男人身形倒跟慕容逸很像,如今听明欣这么一说更加令人怀疑了,只是慕容逸素来喜文不喜武,怎好好的有那飞檐走壁上屋顶的轻功,不过真人不露相,谁知道他慕容逸是不是装的。
明欣说完红着脸道:“二位姐姐,怎么近日也不去王府里玩,母妃还时常念叨着二位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