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显得很诧异。
其实对于杨一清这样宦海浮沉的老油条而言,他对欧阳志虽然佩服,可对于欧阳志这永远不冷不热的性情,却是很担忧的。
欧阳老师这样的性子混官场,怎么看,都不像有前途的样子啊。
想来,一定是他的恩师方继藩,给他撑腰吧。
若是没有这个恩师,早被人撕成碎片了。
可现在……杨一清不得不认为,自己算是瞎了眼了。
因为吏部天官之职,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恩师能力之外,他的恩师能保护他,可要为他争取天官之职,这几乎是痴人说梦。
唯一的可能就是,欧阳志简在帝心,得到了陛下百分百的赏识和认可,以及对他完全的信任。
这样的性情,也可以?
杨一清又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彻底的崩塌。
人生啊……它都是水,水无常形,变幻不定。
弘治皇帝抿了一口茶:“只是,朕一直都在疑虑,欧阳卿家若是入京,掌吏部,可这新政,却还需推行,谁可继任呢?”
他手轻轻的磕了磕案牍。
目光落在了杨一清身上。
对于杨一清,他依旧是反感的。
在通州和保定的微服私巡,让弘治皇帝记忆尤其的深刻,论起来,杨一清还是欧阳志的敌人,他本以为,欧阳志会推荐自己在保定府提拔起来的那些官吏,这些人统统都是欧阳志一手教出来的,没有理由欧阳志不推荐他们。
可万万不曾想,欧阳志推荐的,竟是这个曾经对其抱有敌意之人,当初通州和保定之争,可是历历在目。
出于对欧阳志的尊重,弘治皇帝还是决心见一见这杨一清。
弘治皇帝道:“欧阳卿家举荐了杨卿家,说是杨卿家能够独当一面,推行新政,已有大功,且为人公正,两袖清风,实乃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杨一清听到此处,内心涌出了一股暖流。
说实话,当初他是怨恨欧阳志的,若非是他,自己何至于遭遇如此变故。
只是慢慢的,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渐渐的去理解这些新政和新学的东西,居然受了欧阳志的赏识,一步步将他提拔起来,现在,更是向皇帝对自己给予了如此高的评价。
欧阳老师真是至诚君子,美玉无瑕啊。
杨一清眼眶微红,叩首:“老臣惭愧,愧……愧……不敢当!”
弘治皇帝冷漠的看着杨一清,却是平静的举起了案牍上的一份奏疏,心平气和道:“前些日子,各省上奏,希望税赋改为一条鞭法,尽力以银来作税,改变此前实物缴纳税赋的情况,杨卿家,你怎么看?”
考验来了。
杨一清稍稍沉默片刻:“这些奏疏进上,其根本就在于,国朝自新政以来,通货膨胀开始盛行,银价和银票日贱,这样的通货膨胀,是有益的。而对于地方士绅们而言,却是有害,因此,缴纳银税,对于他们而言,才如此的迫切。”
杨一清顿了顿:“可对于朝廷而言,实物税的损耗过大,且大多实物,想要调配,却也是麻烦,因而,实施新税,采取一条鞭之法,对于朝廷,对于地方而言,都是浩荡潮流,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陛下以此顺势而为,对朝廷和各省,都有莫大的好处。”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点头,这利害分析还算是中规中矩,并不迂腐。
杨一清道:“可要立即实施,老臣却以为,有些操之过急,朝廷可以徐徐的更改,一步步的来,先取一省,率先尝试,寻出问题,进行改正,而后,再推及各省。”
“当然,老臣以为,有的税赋,也不能完全采取实物税,譬如粮食,所谓无粮不稳,这粮赋,暂时还是不要轻易的改银为好,否则,一旦遇到了灾祸,到时必定粮价高涨,朝廷哪怕收来的是银子,有大量的银子可以赈济,可没有粮食,如何稳定人心,平抑物价?江南乃是大明粮赋重镇,这江南收取粮赋,乃是朝廷的底线,至于其他布匹、丝绸、生丝、生铁、煤炭、木材等等,用银作价,并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