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艮望着满是疑虑的诸人,深吸一口气:“诸位努力吧,终有拨云见日的一日。”
他没有多说什么,此时说再多也无用,王学已经闪露出了锋芒,再想藏拙已是幻想,既然如此,他就不得不坚持下去。
临末,他交代道:“请个人去京师,和徐谦洽商,不必对他埋怨什么,只是告诉他,江南上下士绅官民,俱都看在他身上,望他不要自误。”
自误二字咬的很重。
他不指望徐谦去给王学做愣头青了。不过这个人的关系,绝对不能弄僵,毕竟明报是徐谦的产业,王学能有今日,靠的也是明报,假若翻脸,徐谦斩断王学的根本,对王学没有任何好处。
再者,徐谦现在是天下第一号的宠臣,关于陛下对徐谦言听计从的消息已经听了太多太多,这些故事有真有假,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徐谦可以影响到天子,单单这一条,王艮就没有去兴师问罪的本钱了,你若是兴师问罪,就是将徐谦逼到旧学那边去,这厮若是在天子面前挑拨是非,让这本就压力重重的王学的前途会更增添几分变数。
再加上此前拿徐谦当作王学的号召人物,假若这时候翻脸,对人心的打击很大。所以既然拉拢不住徐谦,至少也要尽力维持表面上的关系,至少,徐谦也该表个态度。
杭州城内,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出,那浙江的六首,忝为侍读学士,打算修王学总纲的徐谦,因为饱受压力,不得不含恨打消这个念头。翰林院打算重新编书,编的乃是杂学。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徐学士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出尔反尔,莫非一点骨气都没有吗?”
“哎……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想来必定是有人向他施压,宫里那边见事态太大,也改了主意,他毕竟是臣子,莫非能背旨行事,可是精彩的不在这里,而在这杂学,老兄想想看,既然继续要编书,为何不编理学,想来某些人一定是逼迫徐学士编理学的书出来,徐学士却是不肯,偏偏要编杂学的书出来,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分明给他们难看吗?既然他们不许编王学,索性就编杂学来反抗,且要看看,那些人的老脸怎么搁得下,这一巴掌,可是打的倒是响的很,这是借编书来嬉笑怒骂,用心很深。”
“照你这么说,这徐学士倒是不失机智,有点意思。”
“哼,这是自然,人家乃是咱们这里出来的六首,大明朝这么多年,出了几个六首来着?徐家的明报每日刊载的都是王学的文章,平倭的事也是他力主,江南最风骚的人物,怕就是他了,岂会轻易让人摆布,王学能有今日,徐学士功不可没,而徐学士表面上蛰伏起来,却未尝不是后发制人。”
“这倒是真的,我听说此次为了王学的事,他在京师来回奔走,是了,他要修王学总纲,还自己掏出银子,很是煞费苦心啊,只是可惜,那些个朝中朽木们阻力太大,若是事成,则是功在千秋了。”
“人力终究是有其极限,咱们能说什么?人家有这份心思,肯挺身而出,就已提携了王学不知多少,咱们王学能有今日,靠的不外乎是三人而已,其一自然是阳明先生,若无他开创知行合一之道,我等怕还每日苦苦思索而无明悟。再其次自是王艮王夫子,王夫子宣扬王学,功不可没。这在其次嘛,自然就是徐学士了,徐学士借明报而宣传王学,其功不在王夫子之下,又在京师为王学奔走,劳苦功高,异日王学若是鼎盛,这三位先贤必定万古流芳,据说泰州等许多地方,兴建的王学书院,里头都悬了圣人和贤人的画像,既有孔孟,亦有陆王,再其次就是王夫子和徐学士了,我等读书人,皓首穷经,追求至道,似乎不容易,可是这些圣贤披荆斩刺,更是殊为不易,哎……”
杭州的议论,多是如此,徐谦在京师的蹉跎经历,恰恰证明了旧学的无耻,为了弹压王学,无所不用其极,连翰林学士编书,都这般丧心病狂阻挠,可见旧学已是穷途末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却说此时的京师,亦是冰天雪地,屋檐下结的冰凌竟有数尺之长,今日难得天放了晴,暖阳初露,冰水滴答自屋檐下落下,徐谦这几日很忙,不过编书的事渐渐上了轨道,他先是拜访了礼部和吏部,让两个部堂给各府各县下文,这两个部堂的官员听到徐谦要编杂学,亦是震惊不已,不过内阁那边既然不反对,翰林院似乎也没有阻挠,这种闲事索性也不管了,自是按以往的章成办下去。
而右玉堂这边,则是调来了数十个抄写的书吏,已是陆续有一些杂学的书籍送来,书吏们一边负责抄录,另一边进行整理归类。
任何事一旦开了头,就容易了许多,虽然这是浩大的工程,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徐谦渐渐从这编书的热情中消退出来,偶尔也会去皇家学堂,督促一下校尉的课业。
只是今日,却有个天津卫来的客人大驾光临。
来人乃是徐阶,徐阶如今是天津卫兵备道副使,这次外放出去,眼界自然开阔了不少,因为受徐谦所托,也给那天津制造局不少的便利,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受到杭州那边的托付,请他来京师一趟,和徐谦‘交流’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