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
风起, 吹着枝上的新叶沙沙响。
原本烈日白光,一览万里无余的天空,几刻间就惨云密布,一如制宣纸捣碎打浆时青檀皮,糊了个稀烂。
齐军扯着油蓬布,踮脚往柴禾堆上搭,再将其四角钉上木楔子固定。一来是为了防雨,二来是挡一挡雨前的潮气。
“好家伙,又将是场连绵大雨。”狄将军道。
蒲若斐想起初访京郊大营的那日, 也是如今天这般的山雨欲来、浓云摧城。乾兵们防潮防雨,动作麻利娴熟,岂是眼前忙的杂乱无章的叛军可以相比的。
只可惜, 一着不慎, 满盘皆输。带累了许多士兵的性命,也不能怨天尤人,这的确是他们这些主帅人自己的过错。
就算是身为“统领上层”的她,淮阴侯的嫡女,不也是跟着受到牵连,从云端跌到泥淖了吗。
这些天, 蒲若斐在行伍里吃了许多的辛苦,但无论是在急行军时, 还是在守城时,亦或是城破时,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别人给她无限的崇畏与敬仰。
被俘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变了,即便是细小如微尘的变化,她那颗敏感的心,也能敏锐的觉察到,更何况,它不是微尘,而是天翻地覆。
蒲若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命运真是无法琢磨的,它似真似幻似实似虚,你以为你耗尽力气后,即将抓到它的影子,实际上可能只是在镜里看花,在平静无波的池塘边,打捞那一轮缥缈易碎的明月。
蒲若斐感春伤秋,不知不觉就跟着狄将军来到了一座最为宏伟的白金主帐前。
八名只露一双眼睛的护卫分守两侧,黑甲与白帐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正如他们冷酷瘆人的眸光,也给寻常等闲之辈以视觉刺激,使他们不敢正视这一双双冷目。
狄将军拿出令牌,与他们对接:“大王有令,带世女入帐见贵客。”
齐王及他帐下的王用文人鼓吹齐王是神龙下世,生来双臂、大腿和后背,都带有粉红嫩鳞,且前太后生产不顺时,梦有黄龙缠身入怀,醒来后就诞下齐王。孩啼第一声,就有异香绕室,屋外七色彩光映现。
他们说,这些都是天选之子的象征,齐王理应代替苏容婳继承大宝。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蒲若斐从不去细究,也不肯相信。不过,狄将军与他们对接的令牌上,倒被她眼尖的看到上面有甩着尾巴的半条龙身。
两牌对在一起,就是威风的一条整龙。
“令牌正确,还要去向大王通报一声。”
侍卫如是说,他也确实撇下蒲狄二人,转身入了营帐。
不到半柱香,他就出来道:“大王要世女进见。”
狄将军就不能入内了,她来去如风,这里又无他事,听侍卫的话话后就笑意深深道:“世女自去吧,狄某不能相陪了。”
蒲若斐颔首:“有劳将军。”
狄将军牵马走了。
那位侍卫则主动给蒲若斐打起帘子,不带感情道:“大王就在里面,世女,请吧。”
蒲若斐钻入帐子,里头摆设不多,只有几把交椅,用来众将聚齐议事的。
第一把交椅上,坐着的那人穿着蒲氏特制的盔甲,双腿并拢,脚跟靠在一起,坐姿都如蒲若斐一般板正严谨,这分明就是她极为熟悉的人。
“父侯”
蒲若斐认出人震惊不已,脱口而出:“您怎么在这麻叔叔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
“好孩子,你麻叔叔他们都很好,也很平安,在另一顶帐子里面休息着呢。”蒲四维脸上竟然是出奇的温和,他也没问为什么蒲若斐会在齐军大营,仿佛他们父女在叛军营中相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诸人俱平安蒲四维眼神炯炯,身上更不像带伤的样子。她立马意识到了不对之处,父侯毕竟是位年过半百的半老之人,不比正值青年的她,若是经历过几场恶战,父侯精神不可能如此丰沛。
除非,他根本没有抵抗。
“你投降了!”蒲若斐叫了出来。
“贤侄女,”齐王倚在上方的椅里,他一直在观察蒲若斐面上的变化,如愿以偿的见到她的失态后,心里也是愉悦:“淮阴侯有大义,不愿再让苍生继续受那无道昏君的茶毒,特来投靠本王,这是本王的幸事,你们父女二人在本王这里平安重逢,不必去见那马革的裹尸,也是你们的幸事。”
蒲若斐不理他,唇气得发抖,还是对着蒲四维不依不饶:“孩儿在临淄死守数日,城墙都塌了,牺牲了多少士兵百姓,这些你知道吗,这是为什么”
她道:“这都是为了您老人家!为了让您有一条命逃出去,孩儿卑鄙的用别人的白骨,去堆成了如今这副样子的您!”</p>
这么多人的死去,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他们的价值是为了保全蒲四维,保全他身后的有生力量,可现在,蒲四维当遇强敌,不战而降,大乾的卫兵也全都跟着他,当成了叛军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