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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渐浓, 宫中栽种的异树奇葩都吐出了青芽,御花园中欣欣向荣。拂晓时分, 芽尖的露珠颤颤, 不等被初阳晒融,就让青衣婢女用承露盘给接了去。
由一段长廊围成的中庭, 毗邻乾元殿,是宫内的禁地。这里的梅树经过三冬寒,本也该在春日愈加娇艳妖娆, 如今却成了一副惨淡的模样。
几十株梅树拦腰砍断,纵横的躺在地上十几日, 花瓣零落归土, 香气四散不闻。
直到今日, 陛下才许择端庄宫婢, 入中庭搬扫残梅。
李洪盯了一阵他们收拾庭院,眉头拧起,转身匆匆奔入殿中。
殿里倒是与寻常无异,前段日子陛下龙威大怒, 这些桌瓶没遭殃,反倒是那些开得正欢的梅树被陛下命宫人砍了。
李洪至今还记得,陛下那日的脸色阴沉, 宛如天崩地裂的前夕。他这前半生都是在刀尖上走,却从来没有一日像那刻一般, 那样教他心惊到肝胆欲裂。
还不是世女惹的祸, 一声不吭便跑出了京城, 陛下久见人不回,便命吕伯生去追,又将京里细细搜了一遍,闹得鸡犬不宁,民怨载道。
正火急火燎呢,后宫里的小公主也跟着哭闹不休,乳母抱到陛下面前,却遇见陛下命人杖毙跟丢世女的东厂暗卫,红的白的染了十几重台阶,将奶都吓回去了。
然后陛下气不过,要人砍树。这园子李洪往日只见过一次,花草本烂漫,美得不可方物,陛下一令后便在大好的春光里凋残了。
人走了,陛下便将气撒到昔日同赏的美景上。就连京郊的几处别庄,也被陛下派人拆得差不多了。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不仅如此,陛下得知世女走前去过清虚观,甚至要人去烧了道观。如今安国寺倒了,朝廷正宣扬着清虚观的神明,这道观是万万不能动得。诸位大人好说歹说,轮番进言,才将陛下给劝住。
李洪又想,这事可不能全怪世女,若不是陛下看得严,她也不至于什么话都不留下,自个儿跑到渤海。
“你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李洪吓得一激灵,差点以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陛下看透了,忙小跑到内殿跪下:“陛下,奴才等吩咐呢。”
“朕又不传召,你等什么吩咐,”苏容婳冷笑,她的脸色并没有比前几日好些,只是薄施脂粉,才显得有些精神。
当然,没有人敢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罢了,你将翰林院文学士叫过来,朕要他起草诏书。”
李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知什么事,就先应下,忙又出去派人找学士。
不懂事的小宫婢仍与他嬉闹,想要给学士透口风捞得好处,便向他笑嘻嘻打听这是为了何事。
李洪将脸一拉,劈头盖脸训斥了她几句,撤了她的差事,又重命人去了。
提心吊胆等了几时,等文学士从殿里出来,李洪才跟过去小声问:“文大人,陛下单独招你入殿,可是有什么好差事也说与咱家高兴高兴。”
文学士自然愿意应承他,如实道:“差事是好的,不瞒公公,陛下要微臣起草的,是给小殿下起名的诏书。您看,便是这个字。”
他手一抖,亮了亮手中的纸折子,里面黑糊糊写了个字。李洪识字少,却是不认得,只觉得有些熟悉,后来往细一想才恍然大悟,这不是陛下从世女宫中找出来的手书吗。想来小殿下的名字,陛下是依着世女起好的来定了。
苏璩。
李洪咂摸了半天,没悟出这字是何意,不过他是想明白了,陛下既然肯用世女起的名字,那就说明她心中的火下去了。这龙怒没了,他们底下的人也就不必日日把脑袋拴在裤腰上。
咳,性命之危看样子是没了,赶紧回去伺候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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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流光、文学士眼底的喜色,苏容婳不是看不到。
这几日她极易生怒,受牵连者无数。宫中朝中的宫人大臣稍有不慎,轻则受鞭笞,重则流放千里。任是谁,在她面前都不自在,回禀答应带着股小心翼翼。
市井里也不太平,纷纷传淮阴侯世女祸国殃民,乃是天上妖星下凡,不仅仅要扳倒同属一宗的世家,蛊惑皇帝对忠臣良将下手,还要作乱天下,让百姓遭难。
流言蜚语自有东厂去查探,苏容婳累极,又恨极。她恨蒲若斐不告而别,又恨蒲若斐偏偏朝着渤海妥静那里去,更恨自己不知轻重,使了昏招生生将人给逼走。
初时,她有多恨自己,便就有多糟蹋自己。
窖中尘封的美酒佳酿,一一被她启开饮尽,那人动情时的气息是酒香,她便将乾元殿浸满了酒气,终日在此间混混虚度。醒时以酒作乐,醉后在梦中与那人相聚。
后来,宫内外流言四起,多是攻讦世女无道。眼看着民怨鼎沸,一潮比一潮高的呼声皆是要给若斐定罪,这才让苏容婳清醒,她不愿使心爱的人背上莫须有的恶名,便强撑着被酒醉坏的身子,上朝理政,命人处理追查谣言。
殿中的酒气被洗涤一清,她的孩子也愿意接近她,在她的膝头玩耍了。
“璩儿,你说,朕会不会害了她”
苏璩咯咯笑,涎水从嘴边流了出来,沾到苏容婳的脸颊上。她是不懂的,即便昔日最亲切的母亲不见了,她也只是哭闹了一日,然后仍被宫人逗得开心。
孩子无心,苏容婳有。
她不愿因自己的步步紧逼,将蒲若斐逼走,更不愿因为自己的强迫,引起天下人对蒲若斐不满。
她要的是天下万民的祝福,而不是愤懑与诅咒。</p>
<strong></strong> 爱之切,便毁之切。因为她的宠幸,隋轻衣才想要杀死蒲若斐,齐王便要以蒲若斐为质,明湘才要带走蒲若斐……自己的爱与热切,对那人来说或许就是杀身之祸,这浅显的道理,为什么现在才想通呢。